交流會?大提琴手?
花音一臉驚訝地扭頭看向身邊的杉田,少年剛剛宣佈完這個決定,房間裡的人便議論起來。
還沒等花音或是其他任何人表態(tài),杉田就對著不遠(yuǎn)處的鬆元豎了下大拇指:
“久美,這樣人就全咯!”
此時的鬆元久美正站在一架很高的提琴前,笑瞇瞇的看著杉田和他身邊有些不自在的花音。
於是少女緩步走到衆(zhòng)人面前,伸手擊了下掌:
“各位,這位是宮本花音同學(xué),她的目標(biāo)是專業(yè)級別大提琴手,所以這次的《Libertango》就決定由她來主奏。”
鬆元宣佈時,下面撥弄樂器的人全都靜靜地聽著。花音猜想她正是這個社團(tuán)的部長。
“那麼接下來,阿矢、平太、我還有花音四個人到隔壁去練習(xí)。其他人,尤其是一年級的新部員們,要好好聽從前輩的話喲!”少女一手叉腰笑瞇瞇地囑咐道,映著陽光的笑臉閃閃發(fā)光。花音感覺她擁有和上矢一樣的氣息。
聽完部長的囑託,大家便紛紛向外走去,大約是不同樂器有不同的音樂教室吧。
於是一絲茫然的花音也終於從走神的態(tài)度中抽回,轉(zhuǎn)身面向身邊的少年:
“上矢哥,主奏果然還是……”
“嘛嘛~小花音的話一定沒有關(guān)係!”少年說完這句話後便勾住一邊茶色頭髮的少年,那位少年腰間是一把吉他,轉(zhuǎn)身衝花音自我介紹道:
“你好,我是鬆尾平太!樂器嘛……”他輕輕拍了下掛在腰邊的樂器,“是吉他。”
“……”花音看著少年懵懵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剛想反駁些什麼,卻已經(jīng)看到上矢和茶色頭髮的少年向門外走去。
正在花音不知所措之際:
“覺得大提琴主奏很奇怪?”身邊飄來這樣地詢問,卻不巧正中花音心中所想。於是少女回頭,一邊正是抱著巨大提琴的鬆元久美。花音看著她手上的琴,認(rèn)出了那是比大提琴還要高出六十多公分的低音提琴。
鬆元稍顯吃力地翹起嘴角看向有些驚訝地花音:
“我在家啊,還總拿低音提琴獨(dú)奏來著。”
“……”
“弟弟很喜歡呢。”
“誒……?”
“還說‘姐姐好厲害啊!能用那麼大的提琴演奏出好聽的聲音。’”
“……”花音看著鬆元微笑著的臉龐,看著她說話時眼睛炯炯有神的樣子,不覺沉默了。
“所以花音醬,你的大提琴和我比起來可是小玩具哦!”少女說著眨了下眼睛,便向門外走去。
活在天音的慣性之下,以爲(wèi)大提琴是陪襯不過是她的習(xí)慣罷了。大提琴獨(dú)奏,確實(shí),這早就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了。
花音看向門前的鬆元,見她吃力地拖著巨大的提琴想外走去,少女沒來由的被她感染。也許世界上真的存在這樣一種人,他們具有你都想象不到的力量。而你卻真真正正感受著從他們身上輻散開的溫暖氣息。
於是被橙黃色灑了一身的花音忽然邁開腳步。不遠(yuǎn)處的鬆元覺得臂上一輕,少女似有了悟,她微笑著看向身後扶上提琴的花音。
她淡薄的表情裡終究融入了一絲溫柔。
※
“這裡不是……”他們走進(jìn)的另一件音樂教室,正是榊太郎的專屬教室。於是花音一絲驚訝,雖然她的大提琴正靜靜躺在房間角落。
“啊~忘了和你說了,其實(shí)除了我們四個,還有兩個人啦。”鬆元將她巨大的低音提琴固定好位置,微微喘著氣說道。
“二年A組的忍足是小提琴,一年B組的鳳是鋼琴。”杉田接著說道。
“唔,大概榊老師也會來指點(diǎn)我們吧。”平太望著花音攤手說道。
忍足和鳳麼……
“鋼琴不是上矢哥嗎?”猛的,花音想起了什麼。杉田也曾一度以專業(yè)鋼琴手要求著自己,但之後卻莫名其妙地放棄了,直到現(xiàn)在花音每每想起還很遺憾。
“長太郎擁有絕對音域哦!”杉田神秘地說道,花音看著他嚴(yán)肅的樣子,竟一時找不到言辭辯駁。“我的話,是手風(fēng)琴啦!”
“手風(fēng)琴?”花音瞪著眼睛一絲驚訝。
“嗯?小花音信不過我麼?”少年笑著拿起手風(fēng)琴,身後的窗外是橙到灼眼的陽光,“我可是‘萬能的上矢’哦!”
“哈?阿矢你還有這麼噁心的綽號?”久美調(diào)笑道。
“哪…誒——?哪裡噁心啦!”杉田一邊放下手風(fēng)琴一邊不滿地大聲反駁道。
“我也覺得超噁心~”鬆尾也跟著揶揄起他來。
花音則在三人互相調(diào)侃之際走到牆邊,大提琴正安靜的靠在角落,夕陽將琴盒釉上了薄薄的光澤。
她想,那個曾經(jīng)就很厲害的杉田上矢,幾年後依然不負(fù)這稍顯誇張的綽號。
花音羨慕他。想起許久以前的少年,坐在鋼琴前面,指下是銀河一般寬廣的世界。他的音樂與天音截然不同,將音符收於掌心,附著幻想與快樂,如同遨遊在夜空的魔法師,帶著滿滿的感染力,浪漫而美妙。
並非天音的震撼,而是展現(xiàn)世界的廣袤與美麗。
想著,少女從琴盒裡取出大提琴。她摩挲了一下琴頸上繃直的四根琴絃,它們正反射著天邊明亮的橙色。
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少女握緊了提琴。她走到椅子邊,將提琴固定於兩膝之間。調(diào)整好琴身之下的金屬棒,琴頸則輕輕靠在自己肩頭。就像是彼此眷戀的情人,用最美妙的姿勢詮釋華麗舞會上高雅而纏綿的交際舞蹈。花音手執(zhí)琴弓在琴絃上略略試了試音,隨後簡單調(diào)試了下,便扭頭翻看一邊琴架上的琴譜。
Piazzolla的《Libertango》①,狂野而充滿熱情,帶著濃濃的拉丁色彩。
激情與奔放的旋律隨著讀譜,漸漸流入花音腦海。少女腳下微微打起節(jié)奏,琴弓則下意識的在琴譜上小幅敲擊起來。
一輪讀譜結(jié)束以後,少女便平靜下來,閉上眼睛想著那些音符,想著那些串成長橋的旋律劃過夜空時的驚心動魄。
曾經(jīng)的自己,是安逸活在宮本家的宮本花音,沒有經(jīng)歷過太多人事變故的宮本花音,永遠(yuǎn)都與天音互相扶持的宮本花音……不明白燃燒如火苗的生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所謂反抗所謂掙扎所謂釋放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現(xiàn)在的自己,失去天音支持的自己或許有一點(diǎn)點(diǎn)明白了也說不定。
腦海裡回憶起曾經(jīng)熟稔於指尖的旋律,曾經(jīng)的動作、曾經(jīng)按弦的順序、曾經(jīng)琴弓抹著琴絃的力度與位置。
直到完備,花音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睜開眼睛,C大調(diào)起始,心中想著,視線裡便只有左手指尖撫過琴絃的動作,耳邊是優(yōu)雅的琴頸,右手則流暢的拉響了第一個音符。
一邊還在說笑的三人聽見這個低沉卻不失高雅的音符,終究還是將目光全部交給不遠(yuǎn)處的花音。
夕陽下的花音,身後是三角鋼琴漆黑的琴身,白淨(jìng)的校服上映著淡淡的灰橙色。她時而低頭看指法,時而擡頭看琴譜,雖然演奏還有生澀,但樂曲的基本感覺已經(jīng)出來。不遠(yuǎn)處的三人相視一笑,紛紛就位,接著便合上花音的步伐。
久美的低音提琴在這首曲子里舍棄了琴弓,僅僅的彈撥,卻活潑而詼諧。平太則將吉他斜抱在懷裡,隨意而性感的撥弄著琴絃。上矢並未辜負(fù)他的綽號,手風(fēng)琴在他兩手之間,帶著親切而古舊的味道,童謠般的音色包裹著少年獨(dú)具的溫暖氣息緩緩蒸騰。
傍晚的音樂教室,四位琴手,各抒情懷卻又意外的和諧。
Piazzolla的音樂帶著夕陽的酥碎與閒適,從音樂教室門縫飄出。
另一邊的走廊上:
“如果還找不到大提琴手的話,那我……”說話的少年一頭灰髮,正跟在藍(lán)髮少年身後。他們剛剛結(jié)束網(wǎng)球部訓(xùn)練,接下來要把時間交給吹奏社的練習(xí)。
鳳只是想起了坐在自己身邊的涼薄少女,想起某時看見她揹著大提琴走進(jìn)學(xué)校的樣子,心中依然會浮起五六年前少女猶如暖陽的笑容。
而這時,走在他前面的忍足心中也浮起了相同的人,於是嘴邊劃過一抹淺笑。
可談話卻被某個音樂教室裡傳出的流利音符打斷。兩人同時愣了愣,雙雙將目光指向不遠(yuǎn)處的房間。
與平時有所不同,這首《Libertango》更加深沉而雅緻,也更富色彩。
所以他們同時噤音,輕輕走到了教室門前。
一條細(xì)小的門縫,卻足夠讓少年們看到真相。
少女懷抱大提琴俯身拉奏,太陽映出她柔潤的脖頸曲線、肩膀曲線,同樣也勾勒出她手中那把提琴流暢而順滑的造型。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鳳微微一怔,面前的花音與十一二歲時小小的她微妙地重合起來,他甚至想起他們曾站在相同的舞臺上演奏著不同的曲子。
但未等他想完,前面的忍足卻已經(jīng)拉開了音樂教室的移門,裡面的音樂恰好結(jié)束。花音定神舒了口氣,終於擡頭看向漸漸走近自己的少年。此時迎著夕陽的少年,那兩片圓亮的眼鏡之後,帶著橙色餘暉的深藍(lán)色瞳孔竟然泛著奇妙的紫色。
少年低頭看向她。他見過少女淡漠的表情、無助的表情以及孤獨(dú)到寂寞的表情,但像方纔那樣認(rèn)真的宮本花音,他是第一次見到。
他想,自己也許有一點(diǎn)點(diǎn)著迷了也說不定。
「畢竟是曖昧而熱情的探戈舞曲啊……」心裡感嘆了一句。少年便笑著伸出插-在口袋裡的右手,面向身前同樣注視著他的少女:
“交流會,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