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花音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材料, 那是今天面試學(xué)生的資料。學(xué)生會的選拔在剛剛終於結(jié)束,花音扭頭將視線對上牆上盤臥著許多花紋的歐式時鐘,已經(jīng)接近五點半。
坐在自己身邊的兩個學(xué)生會副會長紛紛起身走出了辦公室。他們都是三年級, 全都已經(jīng)向跡部提交了退會申請。學(xué)生會主席團, 這回正是要選拔副會長。
花音沒有急著起身, 她目送著那兩位副會長消失在門後。房門的正前方, 跡部正坐在辦公桌前。他面向身後的玻璃窗, 手上摸著一支精緻的鋼筆向外出神。
「無論如何,還是試著說一下吧。」
這樣想著,花音便將手上的資料重又放回了桌子。
窗簾被完全拉開, 倚坐在辦公椅上的少年,連同那黑色的皮椅, 全被落日鍍上明媚的光線:
“跡……”
“真可笑啊!”
花音的話被跡部打斷, 甚至連聲音都還沒來得及完全喊出來。
少年說完那四個字, 便轉(zhuǎn)過了方向,逆光的臉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花音。花音明白他指的是誰,於是她沉吟一下,聲音便緩緩升起:
“你是說21號麼?”資料被她散開了一下,21號的簡歷上貼著一張面容俊俏的少女的照片,“……其實我想和你說的事情和這個有關(guān), ”她擡起眼眸, 看向不遠處的少年, “我想退出學(xué)生會, 恰好這個人又只願意做文書工作。”
“笑話, 學(xué)生會改選對外只要兩位副會長,你是要本大爺出爾反爾嗎?”跡部非常肯定地反駁道, “況且這女人目的不純,本大爺最不屑這種人進來幹事了,即便她很有才。”
花音看向跡部,他總是固執(zhí)無比。少女嘆了口氣,視線落向手上那份材料的時候,方纔面試的場景重又浮上眼前。
編號21的女生一走進辦公室,便出人意料的說自己是來應(yīng)聘文職的。即便後來,其中一位副會長向她解釋並沒有這個職位,她依然固守己見。花音擡頭看向她,女孩子炯炯有神地目光與她交匯,從她的視線裡,花音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
也就是跡部嘴裡的「目的不純」。
大概是喜歡著跡部,纔會這樣吧?
“但是跡部,”花音重又開口,辦公室裡安靜無比,窗外秋天清白明黃的陽光從椅子後面全部向她撲來,“試著遺忘也不是一件壞事。”她知道跡部現(xiàn)在幾近禁慾的態(tài)度,全是因爲(wèi)自己的姐姐。
“你在說什麼?”少年看向她,聲音沉下八度。“與其想這個,不如考慮一下十月的學(xué)園祭。”
“……”或許自己還想找些說辭出來,但一邊的少年已經(jīng)先她一步起身,繞出了辦公桌:
“時間不早了。”他說道。
陽光斜斜射進窗戶,連細微的浮塵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天光從少年身後撲來,拉扯出一個長長的黑影。
花音不置一詞,她也起身,同他一起向辦公室門口走去。
門被他旋開,花音站在他身後,卻從他身後看到了另一個人。他站在門外,一臉微笑地看著他們。
“忍……”跡部微微一怔,這個時間的忍足應(yīng)該是剛結(jié)束部活。直到想起身後的少女,跡部纔將表情收回。
他們交往的事情,跡部早就明白。
“選拔結(jié)束了?”忍足首先開口,“啊小景,你剛纔看到我很驚訝吧?”他故意調(diào)侃道。
“別在本大爺面前唧唧歪歪。”
“小景,你真不可愛。”忍足無奈道,卻在下一秒將視線對上走出房間的花音,“所以花音醬,你要治癒我哦!”
“……”花音瞪了他一眼。
大約還有什麼事情,離開房間後,跡部便與他們背道而馳。
忍足目送了他一會兒,便與花音並肩向樓下走去。
“小景怎麼了?”感覺到了他走出房間時的心情有些微妙,忍足問道。
“……大概又是我惹他不高興了。”花音撇撇嘴道。
“花音的話,一定能把握分寸的。”忍足安慰道。
三樓。
“等等忍足,讓我去拿一下大提琴。”
“監(jiān)督的琴房。”
“嗯。”
“嗯~他還真讓你在那裡練琴。”少年雙手抄進口袋,目送著她向那間教室走去。
走廊裡沒有任何聲音,大約是趁著自己來拿琴前,他已經(jīng)先她一步離開了琴房吧?
花音想著,便走到門前拉開了移門。
然而坐在鋼琴前的那個人,卻也因爲(wèi)這個聲音擡起了頭。
他沒有走,坐在琴凳上的男子,與她視線交匯。
“……你好…榊老師,我是來拿琴的。”事出突然,花音解釋地並不流暢。她與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正面交流過了。從那首《悲愴》、從她的猜想曝光的那一刻起,他們就被什麼東西隔閡,變得甚至連對話都不知該從何而起。
想起立花薰自嘲的表情,想起杉田上矢微皺眉頭的表情。而那個人現(xiàn)在就在花音面前,不近不遠、恰到好處地坐在那裡,就和自己之前無數(shù)次拉開移門看到的景象一樣。
榊太郎並沒開口,他注視著花音拿起提琴,動作利落沒有一點多餘。
她長的並不像天音,外貌不像、表情不像、甚至連性格都不像。但是每次看到她都會想起宮本天音,十五六歲的宮本天音,曾經(jīng)和自己分坐在兩架鋼琴前快樂地四手聯(lián)彈的那個少女,學(xué)著自己故意給《悲愴》綴上一大堆伴音的少女,一彈起鋼琴就廢寢忘食的那位少女……
那是一段快樂的時光,即便代價是自己竟和薰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
花音從教室最裡面向門外走去。經(jīng)過漆黑的鋼琴,她的視線繞開琴身,男子左手中指上那枚戒指被陽光照射地熠熠生輝。
少女停下了腳步,她看著它有些出神,立花薰憐惜無比的表情浮上花音的心頭:
“榊老師,你已經(jīng)訂婚了麼?”動作先於思考,花音的聲音帶著一點淡薄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面前的男子微微一怔,心裡劃過一陣驚訝,就像是針尖小小地戳了一下手指:
“……是的。”
“原來如此。”花音點點頭,隨後伸手拉開了移門。
如果這個男人真的和天音有關(guān)係,如果真的是那個隱形人,那麼花音無法站在立花薰那一邊,即便她是那麼值得同情。因爲(wèi)另一邊,自己的姐姐,正長眠於深淵,寂寞無比。
“榊老師知道我有一個姐姐吧?”
“……”
“她一年前從音樂界銷聲匿跡。”花音站在門口平靜的敘述著,隨後,少女扭頭將視線對上不遠處的男子,“老師覺得她去哪裡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宮本天音十六歲出道,那以後他們再沒見過一面,他想她也應(yīng)該找到自己的幸福了。然而現(xiàn)在面前,他的妹妹,卻用一種捉摸不透的表情看著他。是不好的預(yù)感嗎?但是即便十六歲的時候,她將信夾進《悲愴》,吐著舌頭塞進自己包裡,即便她在出道前夕心慌意亂地向自己敘述自己的擔(dān)憂,即便在離開東京前一天,她坐在鋼琴前吞吞吐吐地向自己告白,他依然如此堅定地認爲(wèi)宮本天音在這四年裡,早應(yīng)該將自己視爲(wèi)生命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
因爲(wèi)那一天,他很明白地對她說:「音樂纔是最重要的,所以不應(yīng)該在這裡絆住。」而事實上,那時候的自己也並未意識到這段感情會對今後造成如此巨大的影響。
那一天,十六歲的宮本天音點點頭,她說自己因爲(wèi)不能和榊老師見面而放棄音樂確實有些過分,所以……
「老師,你一定要等著我!」
等著她,這句話稚氣無比。然而那時的宮本天音究竟是抱著怎樣一種心態(tài)回去英國?榊太郎沒有多想,他想到的僅是,總有一天,她會好好找到自己的幸福。
他看著她,花音的存在常常觸動他心裡最敏感的那根弦。
少女見他沒有說話,於是微微翹起嘴角。她伸手扶住門欄:
“其實姐姐只是在旅行而已……”
說完,花音走出教室,好好拉起了移門。
※
杉田的琴譜,花音在這段時間也試著拉了一下。但畢竟有些難度,最後她還是去求教於片山。
片山很驚訝,他說他喜歡這首曲子,能僅憑聽寫就完成樂譜的話,這個人真的很厲害。花音聽見這個稱讚的時候,心裡有說不出來的難受,因爲(wèi)最終,杉田上矢還是決定放棄這個天賦,回到凡人之中。
“花音醬,那孩子是叫忍足吧?他在門外等你喲!”片山太太的提醒幾乎已經(jīng)成爲(wèi)了每堂課結(jié)束的前音。
“唔……”花音點點頭。
“嘛真是的,讓他進來也不願意。”她捂著嘴笑道,一邊小兒子久澤一臉留戀地看著花音。
所以在片山龍之介的授意下,花音今天的課終於結(jié)束了。
門外的忍足依然慣常地倚在路燈下。
“結(jié)束了?”看到花音出現(xiàn),忍足笑著起身詢問。
“嗯。對了,下回還是進去等我吧,片山太太說沒有關(guān)係。”想到今後天氣越來越?jīng)觯绻炕厮€得在門外等,花音畢竟心有不安。
忍足忽然輕笑了一聲,然後扭頭伸出食指看向花音:
“不是我不願意進去啊……”少年說的有些無奈,花音看著他深藍色的眸子,猜不出原因。於是少年將食指極暗示地指了指二樓別墅窗口,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是那個小孩子,好像不太喜歡我喲!”
花音扭頭看去,那個小小的人影忽然閃到了窗簾後面。
是片山久澤?
“大概是暗戀花音醬吧……”忍足嘆氣道,“啊~情敵來襲!”
“……”
“不過要是花音醬擔(dān)心我在外面著涼的話,我就考慮進去!”忍足又忽然元氣滿滿道。
“……算了,你還是在外面冷死吧!”一盆冷水澆上去
拌嘴到此爲(wèi)止。
他們坐上TAXI,但上車後,忍足對司機所說的地方並非他們公寓的地址。
“?”花音投去奇怪的目光,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地方難道是……
“花音醬,難道不記得小景的生日了?”
跡部的生日,花音只記得是在十月初的樣子。
“是…今天?”
“嗯,10月4日。”
“所以我們現(xiàn)在是去……”
“小景家哦!”
“……”花音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她什麼都沒有準備,包括生日禮物,甚至連心理建設(shè)也沒有。
出租車停在門外,她思考憑藉他們這麼隨意的打扮恐怕管家連舞會大門都不會讓他們進。
“誰跟你說是舞會了?”忍足笑著反駁道。
“……不是?”在花音的印象裡,年幼的跡部每一回的生日都隆重?zé)o比。
她與忍足並肩跟在管家身後,穿過寬闊的花園,秋季夜晚的涼風(fēng)從青黃的樹葉間穿過,發(fā)出簌簌的聲響。草坪上黃色的照明燈將廣闊的草地勾勒的深淺不一。
大門被推開,直到接近餐廳,歡呼的聲音才越來越響亮。
門口,花音在忍足略後面的位置,看見裡面綵帶、碎紙滿地,桌上杯盤狼藉。花音條件反射腦袋裡蹦出的一句話竟然是:很不符合跡部的美學(xué)……
“哦!侑士你來啦!來的好晚啊!”向日活潑無比的聲音劃破上空,餐廳裡其他人才停下混亂。
沒有多少人,只有網(wǎng)球部的那些人而已。
“哦?你還帶女朋友來嗎?好狡猾啊!”向日打趣道。
花音看到坐在長餐桌頂端的跡部朝他們望去,表情未變。花音猜想跡部的心思,也許他並不歡迎自己。但少年並未對她的出現(xiàn)表示厭惡,他只在最後稍有不滿地說道:
“這麼晚纔到,本大爺?shù)母恻c師在廚房都快睡著了。”
“哦,不好意思啊,原來還沒切蛋糕嗎?”忍足笑嘻嘻地說著,便拉著花音走進了餐廳。
所以當(dāng)?shù)案獗煌瞥鰜淼臅r候,依然是很符合他華麗作風(fēng)的三層式。
……
然而生日派對的重點不在於此,後來不只是誰提出來要玩國王遊戲,才把所有人的興趣挑到最高,當(dāng)然也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比如日吉被向日命令出去詢問一個女僕今天內(nèi)衣的顏色是什麼,又或者慈郎命令鳳去廚房給他再準備一個三層蛋糕之類。
這一回是忍足抽到了王:
“嗯,3號和5號……”略略掃了一眼桌上衆(zhòng)人,他在人心上游刃有餘,大概明白自己口中這兩個號碼是誰,反倒爲(wèi)自己所喊兩人的巧合感到驚訝。“要求不高,命令你們擁抱一下就可以嘍!”
“誒?擁抱?”
“是不是太簡單啦?”
“侑士你剛纔可是命令宍戶出去找那隻很吵的秋蟬啊!”(PS:至今未歸……)
忍足推推眼鏡:
“嘛嘛,所以3號和5號請好好完成!”
正在所有人奇怪這麼幸運的兩個人是誰的時候,三號和五號的號牌終於攤開於桌面。
3號,宮本花音;5號,跡部景吾。
花音不知道忍足是無意多一點還是有意多一點。少女扭頭看向他的時候,少年還可憐兮兮地表示「自己可是把女朋友都搭進去了」。
花音和跡部在短暫的眼神交流後,果然還是覺得要讓他們完成擁抱簡直就是不思議事件,於是跡部冷冷開口道:
“本大爺不接受這個要求。”
“但是小景,這是國王的命令哦!”
“你敢命令本大爺?”
“我纔不敢命令小景呢,可遊戲規(guī)則不能改變啊!小景最討厭不講規(guī)則的人吧?”忍足微笑著說著,把跡部的完全逼上絕境。
花音低頭,一手撐著額頭,暗暗看向忍足:
“你太糟糕了……”
忍足卻回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
少女知道跡部,以他執(zhí)拗的性格,她怕他們撐到明天早晨都不能完成這個命令。所以最終,花音第一個站了起來。她想這不過是個遊戲,跡部至多也只會說自己不華麗而已。
她走到他身邊看著少年,跡部拗不過在座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以及花音都堅決起來的態(tài)度,終於也起身,然後與她對視而立。
明明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忽然變得陌生起來。沒有人歡呼,不過所有人都饒有趣味地盯著他們。
終於猶豫了一下,跡部第一個走到她面前,帶著一整張臉的不滿,少年忽然伸出手臂抱住了花音。少女微微一怔,甚至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身子,圓睜的眼睛終於還是在最後恢復(fù)成平常。於是她也表情和緩地伸出手臂抱住了少年。
他們或許擁抱過,但即便有,他們也全都試圖讓這個記憶從自己腦海中抹平消失。似乎天生就爲(wèi)對立而對立,而現(xiàn)在這個擁抱的意義究竟只是遊戲一環(huán),還是在這之上再衍生出一點更友好的意味,誰也說不清楚。
……
直到半夜,跡部的生日聚會才結(jié)束。有人選擇在他家住下,不過花音和忍足還是選擇回公寓。
天空中反射著橙黃的路燈,墨藍裡調(diào)進暖色調(diào)的橙,讓秋的後半夜也終於不太寒冷。忍足與花音並肩而行,少女首先出聲:
“忍足你是故意的吧?”
“……哪裡!”
花音擡頭看向他,少年才微笑著說:
“但只要大家都高興就好啊!”
“跡部會高興嗎……?”
“嗯,花音沒有覺得不開心吧?那麼小景一定也是這樣的。”
“……”
雲(yún)彩遊過明月,天空看上去有些破碎,星星們卻很寧靜。就像現(xiàn)在,午夜的東京街頭,他們行走的街道已經(jīng)安靜許多,路上幾乎沒有人。
“不過啊……”
“?”花音看向忍足,少年說完那三個字後頓開了很長一段時間。
前面的自動販賣機照射出耀眼的白色,從商品背景向外輻開。
“沒想到你們真的辦到了。”
“……是麼,原來你沒抱希望嗎?”花音挺認真地看向他,卻不想忍足回給她了一個膩味的笑臉:
“要是知道我絕對不這麼命令,女朋友被他吃豆腐了!”
“你明明就知……”花音剛想辯駁,忍足就打斷了:
“所以花音醬在我生日裡要補償我喲~”
“……”花音聽聞抿了抿嘴脣,臉頰上微微泛紅,“不過是在學(xué)園祭那天吧?”
“嗯,真不巧啊!”忍足感嘆了一句,“希望那天別出問題。”
他們穿過自動販賣機。秋風(fēng)掃過,花音伸手挽住了少年的手臂,兩人消失在後半夜的東京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