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忽然的一個男聲，打斷了花音的思緒。劇烈的心跳伴隨著強烈的耳鳴在這個低沉的聲音前漸漸飛散。

“……”花音擡頭，三角鋼琴前，男子擡頭看向她。

目光對視三秒。

“對…不起……”花音低下頭，斜斜的劉海擋住了她的褐色眼珠，“對不起，我沒注意裡面有人。”她用手撫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像是在與還沒完全消退的耳鳴作鬥爭。她有一點頭暈，大概是方纔太過猛烈的心跳造成的，但很快，手臂重又重重垂了下來。陽光將她的下半身切入白色，而髮絲則反射著淡淡的光澤。“對不起，我這就離開。”少女背靠著移門，像是藉著它的力氣，她膝蓋微微彎曲，一副虛脫的樣子。

“你說了三次對不起。”依然低沉的男聲，鋼琴前的男子，一身筆挺的西服。領口的絲巾今天換成了淺灰色。他看著面前的少女，他確定方纔在她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於是一絲關切的目光。

花音聽聞輕輕擡頭，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

“是嗎……”她勉強勾起嘴角，重又站直了身子，至少得讓自己看上去還像一個漂亮的大提琴手，而不是與這個年齡的女生一樣，爲愛情友情或者親情所擊潰的單薄模樣。但修長的手指還是習慣性的捋了一下額上的劉海。嘆了口氣後，“稍微遇到了點事情。”

“很嚴重？”他的詢問永遠簡明扼要，花音喜歡這樣簡單的對話，不繞圈子，乾乾淨淨。

“沒什麼，還在承受範圍內，已經習慣了……或者是我，自己想多了。”但她卻含糊其辭的回答道。爲了表示自己並未說謊，她慣性的避開了面前男子的目光，還微笑了起來。

於是榊太郎不再說什麼，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名貴手錶：

“接下來音樂教室給你用吧。”

花音錯向一邊地面的眼睛睜大了一下，然後慢慢轉過頭，男子相較第一次見面要溫和許多的表情躍入她的眼睛，讓她不禁一絲動容：

“……”少女不說一句話，驚訝的表情像是在詢問「爲什麼」。

“差不多要去做老師該做的事情了。”他站了起來，對面支起的琴蓋上映出他挺拔的身影。

“啊…是這樣……”少女點點頭，隨後讓開了門的位置。榊太郎經過她，少女從他身上聞到了淡淡的香根草的味道，忽然想起自己父親身上也常常帶有這樣的味道。

大概是馥奇香型的香水……花音心中暗暗猜想，總會讓人有一種安全感。

不知爲什麼，面對這位榊老師，心裡總會漸漸平靜下來。是他身上有和父親相似的味道，還是其他什麼？混沌的記憶，他總會予她一種熟悉感，就好像在誰的隻言片語裡見過他，又或者曾經憧憬過他……可她始終想不起來。

“請問……”內心膨脹而出的情緒，促使花音開口。

男子聽聞扭頭，他高出了她太多，少女擡起頭，眼神裡帶著淺淺的情感：

“什麼？”榊太郎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的某個午後，也是這樣一個略顯單薄的少女緊張地站在自己面前，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

“……”花音忽然又覺得自己有些草率，她也不知該從何問起，難道該無厘頭的問道：「爲什麼我覺得好像認識你？」之類。所以最後，她反而避開了面前男子的目光，“沒…什麼……”

“宮本花音…麼？”他忽然說出了對面少女的名字，這讓她一驚，她甚至開始思考，難道面前的榊老師也和自己一樣，對她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你是…那兩位鋼琴家宮本弘之和宮本雅子的孩子嗎？”像是確認一般，他將疑問指向了面前的少女。

“難道您認識我父母？”少女睜大眼睛問道，想著會不會是很小的時候曾經拜訪過他們家的友人，只是歲月荏苒，讓她淡忘了曾經印象深刻的訪客。

男子沉默了好一會兒。雖然從對面少女小小的臉頰、深褐色的瞳孔中，他已經猜到事實就是如此，但他總希望一切猜測、巧合都只是自己的過慮。

“……不，我只是很喜歡你父親的演奏。”像是爲了打斷她的猜測，他故意用語言拉開了距離。雖然慨嘆世事弄人，但他並不想再捲入曾經的漩渦。

只不過有些時候，你以爲的曾經卻一直都在延續，延續到你都沒有想象的未來。

“……”於是花音一怔，僵硬的浮起一絲微笑，“原來…原來您是父親的琴迷啊……”少女複雜的表情，讓對面的男子察覺到了什麼。

就像是隔著一層半透明的紗簾，彼此小心地揣測著對方的心思。

“否則宮本同學覺得我是誰？”他故意問道。

“沒……”花音低下了頭，“我只是覺得…老師您很熟悉……”少女囈語般的解釋道，“好像曾經見過一樣……”

“一定是記錯了吧！”男子像是爲了磨滅她的思考，打斷道。

“或許。”花音點點頭。

是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雖然那個過去，讓現在的他想來一絲後悔。以至從那以後，他都不願再去看一看曾經喜歡過自己的女孩現在究竟如何。

“抱歉，佔用了您那麼長時間。”花音雙手交纏著說道，空氣裡依然是香根草淺淺的味道。

wωw?тTk án?CΟ

“沒什麼。”說著他便拉開移門，門外恰巧有結伴而過的女生，見音樂教室門口忽然出現了這樣一位成熟的男子，竟都不覺羞紅了臉，歡笑著說了聲：「榊老師好！」便輕快地跑開了。

不知爲什麼，自己和姐姐骨子裡都沒有這樣的少女氣息，雖然曾經的自己也學著她們在人前人後歡聲笑語、製造歡樂，但那是虛僞的面具。

大約是被枯燥的音樂長期壓抑的原因吧……可是天音每每坐上鋼琴卻都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她的腦裡、心裡、身體裡掩藏的精彩絕倫的故事、旺盛蓬勃的生命力全部都在那八十八個琴鍵上流淌而出。那纔是真正的天音，連父親母親都不能輕易觸摸的天音，只該存在於天堂裡的音樂、只該存在於音樂中的少女。

「所以姐姐，你只要彈好鋼琴就可以了。」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和天音說過這樣的話。

但即便如此，你也沒有做到……花音緊緊閉了一下眼睛，猛烈的陽光穿過薄薄的眼皮，視線裡一片橙紅色。

左手按住琴絃，右手拉開琴弓，悠長的聲音在走廊裡迴盪起來。

榊太郎微微皺了下眉頭，扭頭看向身後的琴房。她的聲音裡缺少了她的天賦，卻充斥著滿滿的努力與老成……

這是…什麼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