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被ㄒ粽驹诤谏年幱把e, 輕聲喊出這個稱呼。中年男子望著她,原本刻板的表情,終於抑制不住的躍入一些溫和。所以最後, 他淡淡勾起嘴角?!澳阍觞N突然來日本?”少女終於確定自己沒有看走眼, 面前的男子身上散發出馥奇香型香水的味道, 氣味不濃烈, 但卻是她熟悉的味道。於是少女走近兩步, 視線對上了高出自己不少的男子。
“是演奏會?!彼嗽斨畠喊尊燥@瘦削的臉頰,深褐色的瞳孔,被燈光照射出一個明亮的光點。
“演奏會?”花音反問道, “我沒聽說你近期要在日本開演奏會啊……”少女放下手上的行李,雙手在身前交疊。
“不是我的演奏會, 是朋友的演奏會, 請我來做特邀?!彼统恋穆曇羧噙M一點歲月的影子, 顯得淳厚動人。“雅子讓我一定要抽時間參加,順便來看看你?!?
“……”花音木木地點了點頭, “今天剛到嗎?”
“嗯,後天回英國?!睂m本弘之補充道。
“……”
這次父女相見多少摻進了一些灰色的影子,他們都知道這影子是誰,但誰都沒有先開口,直到很久以後, 花音才重又擡起頭:
“爸爸, 天音還好嗎?”
“……”他知道這個問題終歸會來的, 他有時會想, 對於宮本天音, 自己大女兒的這場變故,是否有必要再對外隱瞞下去?是否有必要在家人之間製造如此高大的壁壘?他們是否應該漸漸走向習慣, 然後步上正軌?
但男性永遠無法理解女性的敏感與念舊,妻子雅子堅決不同意公佈天音的變故,因爲她始終相信,天音有一天會再次站在舞臺上。而花音顯然也爲天音的突變而改變許多,他想也許在這個時候,確不能再刺激她們。
“天音還是那樣。”他回答道。
然而花音並沒有他預想中的悲傷表情,她點了點頭,也許他的女兒,也正努力在這個東洋島國修復自己的心理創傷,而那時候同意她來日本是正確的。所以後來,他轉移了話題:
“聽說你搬家了?”男子說著轉身看向一邊的公寓,並不是什麼高級樓房,卻很有格調。花音看著自己父親線條分明的側臉,“你的眼光不錯?!蹦凶游⑿χf道。
出乎花音的預料,她以爲父親一定會詬病自己的舉動,卻沒想到他竟然讚許了自己。
“爸爸你怎麼會知道我搬到這裡?”花音順應著問道。
“芳子告訴我的?!蹦凶诱f道,“對了,芳子明天去英國?!?
“?”
“因爲你搬出大房子,所以芳子打算去英國照顧天音一段時間?!?
“……丟下上矢哥?”花音有些驚訝,小聲囈語道。畢竟之前的芳子總在擔心杉田上矢的升學問題,而現在卻又跑去英國照顧天音,這讓花音不得不掛心。
……
※
忍足循著街道,走在夜色之中。
頭頂是明亮的月亮,這讓他想起箱根湖面上,他與少女對視的那一夜。只是現在,身處城市之林的他,已經無法再體會到從黑色湖水中滲透出的、那一夜悲哀卻依然泛著綺麗光澤的談話。
公寓在不遠處,踏至上坡道的頂端,卻在不遠處暈染著黃色燈光的公寓門前,看到了一個少女熟悉的背影。她正在與誰講著話,而這個人,他不認識。
他猜不出中年男子的真實身份,但在距離漸漸縮短的過程中,他卻意外覺得男子的相貌有些熟悉,自己似乎曾無意間在哪裡見過。
於是,就要到達寓所門前,少年習慣性地翹起嘴角。
明亮範圍納入了一個新身影,少年經過花音時,少女竟不自然地一陣驚慌。思忖是否要做介紹的時候,少年卻朝著中年男子微微一笑:
“晚上好。”欠了欠身,簡單打過招呼後,他便轉身走上了階梯。
並沒有太多交集,花音看著他向上的背影,突然爲自己方纔的慌張一陣錯愕。明明他們什麼都沒有,明明只是五樓與四樓的鄰居,明明只是高一級的校友,她究竟在慌張些什麼?
不得不說,忍足隱藏的很好。連對面自己的父親都沒有在意這個人,他伸手從懷裡掏出兩張門票:
“演奏會門票,一張是上矢的?!苯又鴮⑵边f到了花音手上。
少女接過門票,捏在手裡:
“你今天住在哪裡?”
“我一會兒恐怕還要去見朋友一面,和他磋商一下明天的事情?!蹦凶诱f著便淺淺笑起,“連來日本也這樣匆忙……”他忽然望向黑色的天空,嘆了口氣。這聲嘆息之中蘊含著他的無奈,無奈自己連在故鄉也只能駐足片刻,連見女兒一面也是這等倉促。
花音似乎讀出了他的心事:
“告訴媽媽,我很好,無論是學校還是生活,都很好?!钡f出這句話以後,她的嘴角卻隱痛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她立刻伸手捂住了嘴角。
男子看出了什麼,於是皺了皺眉頭。他以爲方纔是他眼了花,但現在,他意識到在花音身上似乎真的發生了什麼:
“剛纔就想問你,嘴角怎麼回事?”
“絆倒,摔了……”花音搪塞道。
“……”他看著女兒略帶堅硬的目光,終於打消繼續追問下去的想法。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天音性格不強,而花音卻意外的要強。
只是作爲音樂家的細胞,花音並沒有多少。
“那麼我先走了。”
“嗯,爸爸再見!”
說著,花音便目送自己的父親坐上了轎車,司機福井想必也是跟著父親一同飛來日本。他爲父親開了十幾年的車,聽說是父親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卻對從前的宮本弘之隻字不提。
望著消失在街道盡頭的汽車,少女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重又提起行李,向上走去。
她沒有想到父親會來日本。他們對話的內容、語氣、表情,一切都很平常,和半年前相比,自己究竟在什麼時候開始出現變化?而不僅是陷入那種黑色的抑鬱之中,悶得透不過氣?
“宮本桑。”
“!”思緒被打斷,花音擡頭看向半層之上的少年,他正站在光源之下,黃色的燈光在鏡片上拂過一層薄膜。
“是你父親?”少年微笑著走下階梯,接過她手上的東西。
“你認識?”花音驚訝地問道。
“我忽然想起指導我小提琴的老師家裡有一張他的照片。”
花音跟著他一起向上走去:
“你的老師認識我父親?”
“嗯……我想應該是我老師的老師認識你父親吧?”少年微笑著回答道。
“哈?”花音莫名地看向他。
打開公寓門,花音將東西拎進房子。
“但你和你父親真像?!彼鋈辉u價道。
“……”花音看向身後的忍足,他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很快,他便調轉話鋒,“那麼晚安!”少年站在門外說道。
“……晚安。”花音猶疑著回答道。
門被關上,現在這個空間裡只有自己。在獨自一人,聽見時鐘滴答作響的時候,她才真正回到自己。
父親的出現,自己的變化……一切一切涌向少女。
她環顧了一遍這間屋子,一絲陌生。
思維在這一刻戛然,少女想起湖面上少年的詢問:
「宮本桑會不會因爲前一個房客而對房子有芥蒂?」
……
“……怎麼可能沒有呢?”
她的聲音終究帶著一抹寂寞在空氣中生澀地飄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