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房車裡, 花音與忍足並排而坐,對面則是跡部。
汽車裡飄著清晰可辨的檸檬香味,就和花音回日本第一次坐上這輛車時聞到的一樣。女人是敏感的動物, 總會因爲氣候的變化、氣味的相似, 而想起某件在時間縱軸上遙遠無比的事情。所以此時的花音, 腦海裡自然而然的浮起與跡部闊別幾年後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 少年滿臉憤怒的詢問她天音的下落。
而現在, 平靜的夜色裡,三人相對而坐,卻都有些心不在焉。
“跡部, 我搬家了。”最終少女的聲音打破了這層寂然。
“我知道。”少年坐在黑暗之中。這輛房車當然有室內照明,但是汽車的主人卻始終沒有打開。“叔叔提到的時候, 我還有些驚訝。”
“……”花音不做聲, 關於變化, 無論是自身,還是圍繞在她身邊的, 少女覺得全部沒有必要告訴他。畢竟維繫在他們之間的點,僅是家族的關係,以及那個已經虛無縹緲的宮本天音。
“沒有想到,你和忍足住在一起。”少年犀利的目光在少女和忍足之間來回打轉,宮本花音, 從很早以前, 他就不喜歡這個女孩子。因爲她自來熟, 因爲她成天嘻嘻哈哈。即便現在的她已經不似從前, 但少年今天依然要在她頭頂重新加上「輕fu」二字。
“小景, 我想你誤會了什麼。”忍足推推眼鏡打斷道,少年本來想保持緘默, 但跡部這明顯帶有否定色彩的語言,還是讓他不得不開口。“我們只是住在一棟樓房,我在四樓,宮本桑在五樓。”
花音坐在跡部對面的車窗邊,她對跡部幾近誣衊的言論並沒反應。因爲現在,就在她不遠處的那位少年,已經爲她辯白了。她注視著跡部,少年的表情由強勢轉爲平和,於是少女收回目光,對上窗外飛馳而過的夜晚街景。
終於空氣還是不可避免的步入凝滯,連一向很會緩和氣氛的忍足,今天也懶得互動氣氛。疲勞加之心結,鬱悶的世界,讓所有人都沉默起來。
“跡部,和爸爸的談話讓你得到想要的東西了嗎?”花音望著窗外的景色,耳垂邊的髮髻被燈光染上昏黃的顏色,少女斜著腦袋靠在車窗和椅背的夾角,頸部線條被鍍上一條明亮的光線。
“……”跡部微微一怔,他的手肘靠在一邊的桌子上,手背則撐著下巴,聽見少女疑問的時候,他正閉著眼睛思索一些事情。但最終,他還是什都沒說,因爲第三個人在場的關係。
忍足早就知道跡部和花音之間一定有些什麼,雖然就兩邊而言他都很熟悉,一個是他的摯友而一個則更像他的知音。但少年卻從來都沒有因爲好奇,而去詢問這個被兩人刻意掩蓋的事情。因爲他知道,好奇心有時會害死貓。
沒有聽見回答,所以花音扭過了頭。對面少年眉間蹙和,顯然這個問題讓他不太高興。
很久以後,跡部看見花音大而明亮的瞳孔在夜色中渲染著一種單純的疑惑,少年才放下撐著下巴的手臂,淡淡回答:
“他說是去澳大利亞附近的海島旅行了。”
“……”花音聽聞並不吱聲,她一直都擔心父親會把真相說出去。但到目前爲止,關於宮本天音的下落,對世人而言仍不過是一個謎。
於是花音放下了心,她決定在下車前再不說一句話。可顯然,被挑起話題後的跡部反倒緊追不捨起來:
“你究竟什麼時候才願意告訴我真相?”不耐煩的聲音。
汽車減慢了速度,他們明顯感到了一個向前的力量。
“……”花音抿了抿嘴脣,現在她的一半身體正擲於光明之中。當跡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目的地也到了。花音所處的位置是在一盞路燈下面,少女的半邊身體被照得一片輝煌。對面的跡部表情認真,終於還是讓花音心裡刺痛了一下。但很快,她整理了自己的情緒,“什麼也不說,就代表她現在…很好。”她加重了「很好」二字。說完,少女便伸手打開了車門。
看著她走出車門的背影,跡部放棄了追問。現在的這個宮本花音已經不同以前,他感到陌生的同時,也忽然懷疑曾經的那個她是否真實存在?
忍足從另一扇門出去,他從方纔的那輪談話中似乎明白了他們刻意隱藏的,是一個人。
花音在關上車門之前,看到黑暗中的跡部,感覺他就像是被抽離靈魂的軀殼,對於天音的思念,她多麼希望少年能在時間這片廣袤的土壤裡慢慢腐爛。
所以最後,他們甚至連告別都免除了。只有忍足還在夜晚寂靜的街道上,向車裡的少年伸了伸手,表示再見。
看著汽車駛離,忍足最終緩慢的走到花音面前。寂靜的街道上,鞋底與路面碰撞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少女站在路燈邊,燈光把她照的通亮。
“不早了。”他說道,鏡架被燈光抹上一層輝煌。
“忍足。”花音忽然喊住他。
空蕩蕩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只在路燈隔開的相似距離,會有一束光芒從黑夜的中間傾瀉而下。馬路上是一團團橙黃色光圈,相對於這靜止時空的,是忽然轉過身的花音和應聲停下腳步的忍足。
但很快,連這點細微的波瀾也被融進周圍的平靜之中。
“什麼?”少年疑惑著看向她。少女沒有了方纔在汽車裡淡然的氣質,忍足想,那樣的宮本花音一定是僞裝出來的。因爲害怕受傷,才故意穿上堅硬的盔甲。
可即便如此,花音的表情也並不好看:
“爲什麼是《Kanon》?”她皺了皺眉頭,很嚴肅的問道。寧靜的居民區街道,沒有一個路人。少女的聲音清晰無比,統統傳進了他的耳畔。
於是他微微翹起嘴角,即便對面少女危險的表情又遞進了一層。
“我很喜歡這首曲子,”忍足輕輕擡起眼眸,星星伴著月亮已經轉向頭頂,正漸漸移向西方。很快,他深藍色的瞳孔又落在了一邊少女的身上,她禮服的裙襬被風吹得輕輕搖曳,“而現在,這個喜歡又加上了另外一層意思。”
“……”花音原本慍怒的表情被他的話語完全打散。少女微微一怔,她的臉頰自然而然的浮起一點熱度。在猜測與徘徊之間,花音始終不敢將他嘴裡的那層意思和自己心裡的想法完全貼合。
解釋完,少年鬆下了表情:
“好了,趕緊回家睡覺吧。”他低沉帶著磁性的聲音緩緩升起,既像長輩又像戀人,既親切又曖昧。少年伸手輕輕推了推花音的肩膀,她纔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少年走在了她身後,鞋底敲擊出的零星聲音在接近午夜的街道上回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