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結尾比花音預想的要美麗。
時間拖著光尾橫掃過夏季的最後一點暑氣, 夏蟬的聒噪轉爲秋蟬的寂寥。九月開學的時候,花音和忍足站在冰帝偌大的體育館裡,聽著校長、教導主任的演講, 看著那個依然氣宇軒昂的跡部站在演講臺上慷慨激昂的陳述著他的理想, 才終於覺得一切都回來了, 回到了真正的現實之中。
但是, 某些東西也確實改變了吧?比如人與人的關係, 比如原先深埋的真相……
※
週末到來的很快。
天氣進入了一個微妙的境地,晝寒夜冷,午間又炎熱。花音坐在窗前拉著她的大提琴, 面前是布拉姆斯的《G小調第1號鋼琴四重奏》。但總覺得旋律太過鏗鏘,和週末閒適而美好的氣氛相差甚遠。於是自然而然的, 還是拉起了《泰伊斯冥想曲》。花音喜歡這首曲子, 因爲她熟稔旋律, 她常常拉著拉著便將思緒投於其他領域。
片山說,從北海道回來以後的花音變了很多。對此花音有一些驚訝, 但她並不否認。自己身上的消極又或者是棱角正在被某個人漸漸改變,對此她不否認,又或者否認本身就是對樓下那間公寓主人的褻瀆。
但花音有時覺得自己確實很自私。比如她不允許忍足在週末的時候來自己的公寓打擾她練琴,直到她練夠了,直到她想下樓找他的時候, 他們才能見面。對此, 忍足能夠包容, 但他的要求是, 他們一天必須由一次共同進餐的機會。對於這個並不嚴苛的對等條件, 花音還是思索了很久才答應的。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樓下的那位少年是如何打發週末的, 即便她現在的身份是他的女友。
「但他一定有很多事情能做。」花音想著,便將忍足的事情扔到了一邊。
但是,今天的練習並沒有進行多久。因爲窗外突兀的喊聲:
“侑士!忍足侑士——!!”是個少年的聲音。
音樂到一半戛然而止,花音側身看向樓下。酒紅色的頭髮被陽光照出一點光暈,少年雙手正作喇叭狀向上喊道。
看到花音探出身子,少年纔將手掌從喇叭狀改爲涼棚狀:
“哦——!是宮本同學!!”少年誇張的感嘆道,“侑士在家嗎?”少年問道。
“他不在家?”花音索性將大提琴移開了一點,趴在窗欄邊反問道。
“……你不知道?”向日咧咧嘴奇怪地再次反問。
……
所以,十分鐘後,向日嶽人坐在了花音公寓的沙發上,端著玻璃杯喝起了白水。
但他註定不像忍足那樣沉著。花音把她的大提琴棄在了牆邊,少年則在將白水一飲而盡後開始關心起那隻提琴。
“明明和小提琴長得一樣,居然能做這麼大。”
花音從冰箱裡拿出了西瓜,切了一盤,終歸也不算怠慢。
“向日前輩來找忍足有事嗎?”花音把盛著西瓜的盤子放在了茶幾上問道。
“噢,也沒什麼事。”少年看見西瓜紅潤潤的瓜瓤,便興奮地轉向了茶幾上的那個果盤。“是來還他遊戲光盤的,嗯對了,還有兩片錯夾在裡面的愛情電影的光碟。”他順手拿起一片,邊吃邊回答。
花音點點頭,表示明白。少年便又接著說道:
“本來以爲宮本……嘖,喊你花音行嗎?”向日行事向來大大咧咧,於是問道。花音愣了愣,然後點了點頭。少年微微一笑,又拿起了另一片西瓜,“不過沒想到花音醬居然不知道侑士的行蹤,你們是男女朋友吧?”
“……啊。”花音無奈的向他笑了笑。
“哦!所以你要格外看好侑士!這傢伙很花心的,真的是花心大蘿蔔!名副其實的關西狼!不騙你啦,他從國一的時候就開始交女朋友了!情人節的時候巧克力能堆出鞋箱,而且全部不是義理巧克力!國中三年交往的女生可以排隊到東京灣了!哦,他和那個叫亞希的女孩子交往的時候……”
花音公寓的房門忽然被狠狠打開,眼鏡少年站在門前,臉上帶著危險的笑容:
“嶽人,找我有事?”
“……呀,說壞話被發現了~”少年吐吐舌頭小聲道。
……
忍足只是去超市買了些食材而已,但看到向日先他一步坐在花音公寓的沙發上享受她親手切的西瓜時,少年有些嫉妒。
因爲真心喜歡她,纔會嫉妒。
花音並不反感這種輕鬆的交談,夕陽照射下一片橙紫色的窗影,少年盤踞在地板上,滔滔不絕地說著昨天遇到宍戶時發生的事情。忍足坐在花音的對面,他微笑著聽著向日的敘述,而花音只是將頭髮挽到耳後,握著玻璃杯抿著白開水。
“打斷一下,”忍足說道,“已經四點了喲,晚飯還要在我們這裡蹭嗎?”他瞥了一眼花音,少女不置一詞。今天的她性子尤其的好,並沒有把他們趕下樓。
“哇——!!今天有親戚的酒宴啊!!!”少年忽然從地上跳起來,大叫道,“嗚,明明和媽媽說好三點前回去的!!!”
感嘆完,他便跑到了玄關穿起鞋子:
“那我先回去了!”慌亂以後,他還強作鎮定做了個二指禮,隨後便轉身奔下了樓道,在一分鐘前,花音還能聽見他凌亂的腳步在樓梯裡迴響。
忍足站在門口,目送完向日離開,他才伸手拉起了花音家的房門。少年轉身看向她,她還在發呆,那杯喝了接近三分之一的水杯還好好地握在她手裡,背景是愈發深沉的天空:
“晚飯怎麼解決?”忍足站在門口的陰影裡,眼鏡的玻璃片依然會閃過一層淡淡的橙色。
“我燒。”花音放下了玻璃杯,杯底與玻璃桌面的茶幾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少女將視線對上忍足回答道。
“哦,真難得。”他推了推眼鏡走向了花音。
“這個星期都是你在燒。”她回答道。
“我來給你打下手。”他們走進廚房,圍起了圍裙。
“不覺得這種感覺很像夫婦麼?”忍足站在花音身邊低頭爲蘑菇切著十字。
“……”花音沒有回答他,於是少年扭頭看了她一眼,少女站在鍋子前出神地看著面前的牆磚。鍋裡的水已經沸騰。
“花音醬,水沸了喲!”忍足提醒道,這時花音才反應過來,趕忙把做湯的食材倒進了鍋裡,卻因爲動作過猛,而被濺出的滾水燙到了食指。
“嘖……”條件反射地收回了手指,花音皺了皺眉頭。那邊落下了刀聲,少年伸手抓過了她的手指按上了自己的耳垂。
花音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忍足。少年只是微笑著:
“媽媽說,這是被燙到時最有效的方法。”
“……”花音稍稍紅了下臉,不過對面少年方纔還纖塵不染的笑臉一會兒卻變得有些認真:
“你在想什麼?”
“……”
“……從剛纔開始就心神不寧的。”忍足的聲音很溫柔,他向來具有這種力量,能夠很容易的抓住對方的思緒,又很簡單地能讓人心生安全。
花音思索了一會兒,穿過少年肩頭的陽光,有一半灑在了她身上:
“下星期好像要學生會改選。”
“嗯。”
“跡部讓我去做評委,”
“……”
“但我其實想退學生會,本來就是被他硬拖進去的。”
“……”
“可又覺得跡部一定不會同意……”
“那直接不辭而別怎麼樣?”忍足忽然笑得一臉甜膩問道,當然很自然地被花音白了一眼,於是少年將那笑容收斂了一下,“所以無論如何都要面對的是吧。”
“……”花音擡起視線,抿了抿嘴脣看向他。原先握著他耳垂的手指被他抓在手心,落在了少年的肩頭。
“小景其實是很溫柔的人。”
“但他不喜歡我,因爲一些原因,他從小就不喜歡我。”
“那一定是他沒有了解真正的花音醬。”
“……”
少年的表情溫柔無比,在花音看來,他真的是個值得依靠的人。少女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漸漸舒展開來,指尖觸到他的脖頸,有一層薄繭。
那是琴吻,常年拉小提琴的人因爲要用下巴夾住琴身而漸漸形成的。
花音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食指小幅度的撫過他的脖頸。她第一次觸摸到琴吻,她覺得這個名字曖昧卻優雅,而親身體驗到,卻又有說不清的感覺。
“花音醬~”忍足忽然笑著喊道。她收回視線正要對上面前的少年,卻被他一把拉進了懷裡,腰間撫上了一隻手臂,“危險動作最好不要做哦!”
“?”花音揚起視線看向他,少年眼裡揉進了一點深情的影子。
“畢竟我的那個綽號可不是虛名……”他的聲音有一點沙啞。少年說完,便緩緩俯下身子。在接吻的前一秒,鍋裡的水沸騰起來,幾乎漫過了鍋沿。
花音踮起腳尖首先印上了親吻,忍足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回到原處,看向面前的少年:
“到此爲止好嗎?”她看著他,眼神裡還會有些不自在,“再不管,廚具會被我們毀了的。”她的聲音也不很響亮,有一種細糯的味道。
於是忍足有些不甘心的放開了她,少女趕忙轉身旋掉了火苗。沸騰漸漸止住,竈臺上淌著一汪水漬。
“吃完飯繼續好不好?”忍足扭頭笑問,花音白了他一眼,“哎,花音醬真小氣~”少年邊切菜邊可憐道。
花音伸手塞了一片西瓜,才堵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