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表情瞬間就變了,像要哭出來似的,看樣子她以爲我精神失常了。
我在心裡嘆氣,這個問題現在真的解釋不清楚,我沒時間耽擱了。本來我想先給她打個預防針,稍微安撫一下她的情緒,讓她別嚇暈過去了,但是現在看來,似乎完全沒起到作用。
“媽,我先送爸爸去醫院,回來再跟你解釋。”說著我就抱住父親的身體,運轉法力撕裂空間,直接瞬移去了江城醫院。
在空間裂隙關閉前的最後一瞬,我看見母親驚恐到扭曲的面容,心裡不由得一陣酸澀。
我本來以爲可以把這個秘密永遠隱瞞下去的,沒想到這麼快就暴露了。母親會把我當成怪物嗎?會不會從此以後疏遠我?會不會……追本溯源地發現我的真正身份,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他們真正的女兒……
到時候,他們會怎麼對我呢?
我不敢想,也不願去想。
周遭畫面一轉,我已經到了順江醫院。
“快來人啊!救救我爸!我爸心臟病犯了!”我扯開嗓子大聲地叫著。
再怎麼人手緊張,醫院裡也不可能沒有醫生護士,我這麼一喊,立刻就有人趕過來把我爸送進了急救室。
我在急救室門口度秒如年地等著,直到有人出來告訴我,我父親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我懸在嗓子眼裡的這顆心纔算是落回了原位。
但我馬上就想起還得回去跟母親解釋呢,好不容易落回去的心,瞬間又懸了起來。
我偷偷地瞬移回表姐家,發現母親仍然呆呆地站在廚房裡,似乎還沒有從先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就連動作都跟我離開前看到的一模一樣。
我輕輕地走過去,想了想又往後退了幾步,在距離她稍遠的位置站定下來,柔聲開口道:“媽,爸爸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母親整個人都像是觸電了一樣,彈起來轉過身,死盯著我上上下下看個不停。也數不清究竟看了多少遍,她才終於試探著問:“芊潯,你……你是我的芊潯,對吧?”
這話問的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覺得胸腔中有一股劇烈的情緒快要衝出來了。
母親頹喪地泄了口氣,緩慢而肯定地說:“你不是芊潯。”
“對不起,媽……哦不,阿姨……”
改口的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心裡像被針紮了一樣地疼。
我早就已經習慣了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了啊,我甚至都想好了要一輩子照料他們,給他們養老送終……我連謊話都編好了,等大學畢業就騙他們說去外地創業,這樣就算我大部分時間呆在陰間也不會露餡,而我還可以逢年過節回家去探望他們……
我把一切都設想得非常美好,可現實完全不按照我構想的劇本來發展,逼得我不得不在這個最不恰當的時機,把一切謊言全部揭穿。
“你爲什麼……爲什麼要冒充我的芊潯?”母親一字一字問得無比艱難。
我愧疚地垂下頭,低聲說:“對不起,我也是被硬塞進這副身體裡的,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真相的……剛醒過來的時候,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真的以爲自己就是風芊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這麼說……你是借屍還魂的?”
“嗯。”
母親長長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果然是這樣……怪不得你醒過來的前一天晚上,我會夢見芊潯,夢見她哭著跟我告別。我怕芊潯他爸傷心,就沒跟任何人說這件事。你醒過來之前,芊潯的呼吸和心跳就停了,醫生都已經下死亡通知了,結果心跳又恢復了,沒過多久你就醒了過來……死而復生。我一直都不願意多想,但是現在我沒辦法再欺騙自己了。”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甦醒之前還發生了這些情況,我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除此之外,真的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的確是我佔用了她女兒的身體,這些所有的關心和愛,都是我偷來的,不屬於我的。
現在,審判的時刻到了,我即將失去不屬於我的一切。這些都是應該的,我無話可說。
我拉著母親的手走出空間裂隙,腳下有點發軟,有種踩在虹花上的錯覺。短時間內如此頻繁地使用瞬移術,對法力消耗實在太大了,這種暈眩感就是過度透支法力所引起的副作用。
母親微微發怔,似乎仍然有點無法接受,只是這麼一眨眼的工夫,自己就穿越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爲了儘可能降低被人發現的機率,我特意把瞬移地點選在了醫院裡的某個洗手間。這個位置比較偏,通常不會有什麼人來,我洗了把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領著母親去了ICU病房。
ICU病房只有規定的探視時間才能進去,我們現在這能在外面隔著玻璃看。病牀上,父親安安靜靜地躺著,如果忽略掉連接在身上的那些管子,真的跟睡著了沒什麼區別。
母親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就崩潰了,眼淚止不住地流,哭得像是個恐懼無助的小孩子。過去的日子裡,她一直都非常依賴我的父親,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父親扛著的,她被寵得像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可是現在,這個讓她依靠了半輩子的男人,突然就這麼倒下了,渾身插滿管子昏睡不醒,她甚至連再摸一摸他的手都變成了奢望。她一定很難適應吧。
硬撐著保持冷靜那麼久,也真的難爲她了。
我試探著拍了拍母親的肩膀,她沒有抗拒,於是我順勢抱住她,輕聲安慰道:“媽,別擔心,我會陪著你的。爸爸現在的情況挺平穩的,只是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而已。再過幾天,應該就能轉入普通病房了。他病得不嚴重,別害怕,還有我在呢……”
母親像是終於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力抱著我放聲大哭。隔了好久,她才重新想起來,自己抱著的這個人並不是她真正的女兒。
她真正的女兒,早已經死了。
這樣的認知讓她愈發悲傷,也拒絕我再觸碰她。我只能默默地陪著她,給她買飯買水,努力地照顧她。
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呆在她身邊,會讓她不斷想起女兒已經死了的事實,可是如果丟下她一個人在這裡,我又實在放心不下。現在不比平時,受災以後,周邊地區的傷者都源源不斷地往這兒送,醫院早就進入超負荷運轉的狀態了,可是傷者還在不斷地送過來,所有的醫護人員都在連軸轉,恨不能連吃飯喝水的時間都省了去。在這種狀態下,誰還能顧得上照看病人家屬?
我要是不照顧她,就真的沒人會照顧她了。所以,哪怕是會讓她心裡難受,我也不能走。
至少,在父親醒過來之前的這段最難熬的日子,我得陪著她,好好盡到一個做女兒的義務。我既然佔用了他們女兒的身體,就應該在這種時候替他們的女兒盡到義務,這是我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兩天以後,父親的各項指標都趨於穩定,終於轉回了普通病房。醫生說再觀察幾天,如果沒有問題出現,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母親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趁著父親睡著的時候,叫我陪她出去走走。
我知道,她有話要對我說。
我們找了個涼亭坐下,母親把我的手放到掌心裡,輕輕地拍了兩下,說:“這幾天忙前忙後的,辛苦你了。”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說。
母親輕輕笑了一下,說:“我還沒有好好了解過你呢,能跟我說說你到底是什麼人嗎?爲什麼你會……法術?”
她的態度較之先前柔和了許多,但是一點淡淡的好奇。我忽然就有了一種強烈的傾訴慾望,仔仔細細地講起了自己上輩子的經歷。
我告訴她我上輩子在實驗室裡長大,十八歲以前的每一天都是在痛苦和折磨中度過的。我曾經無數次地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換來的只有越來越嚴密的監視,以及更加頻繁的實驗和折磨。
母親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顯然我童年的悲慘程度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其實我也知道,元綸集團進行的那些實驗,對於普通人來說太匪夷所思了。
但是母親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懷疑,她對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報以最大程度的信任,這讓我非常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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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愈發捨不得跟她斷絕關係。
我真的很貪戀風芊潯這個身份,貪戀擁有父親母親的生活。
可是我並不想用賣慘來換取這一切,所以我並沒有對自己曾經受過的苦難進行任何渲染,只是言簡意賅地陳述事實。
隨後,我講到了當年跟元洪的相識相戀,以及後來那場慘烈的訣別。
母親聽得落了淚,摟住我不斷地念叨:“你怎麼那麼命苦啊,丫頭,你太命苦了……”
我勉強擠出笑容,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母親抹著眼淚問我:“那後來呢?你就藉著芊潯的身體復活過來了?”
“不,這中間還差著好幾年呢。我當時沒死成,被搶救回來了,然後又被催眠忘掉了所有的記憶,被送到了江城來。”
我告訴母親,我在江城當了五年的醫生,而且正好就是這家醫院。
母親更驚訝了:“你還在這兒當過大夫?!那、那你和瑤瑤……”
“我們當時是很好的朋友。”
“天吶,怎麼這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