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硬地把手抽出來,努力想要保持鎮定,可明顯顫抖的聲音還是暴露了我此刻的慌亂。
“我、我再考慮考慮……”
“好。反正還有時間,你慢慢想。”蒼言微笑,一如既往地溫柔。
可我心裡沉甸甸的,像是壓了千鈞巨石。
我問自己,如果蒼言說得都是真的,如果元洪真的那樣傷害過我,我能原諒他嗎?
答案是……
不知道。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當天夜裡,我就夢到了元洪。
夢裡到處都是霧,分不清楚究竟身處何方。元洪見到我之後表現得非常激動,抓著我的手一個勁地問:“小虹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
夢裡的我,依然很清晰地記得白天時候蒼言跟我說過的話。
我在元洪試圖把我拉進懷裡的時候,冷漠地推開他,嚴肅地問:“元洪,你說實話,你給我吃的那個血冥丹到底有什麼副作用?”
元洪的表情瞬間變得非常不自然,結巴著說:“你、你幹嘛突然問、問這個……”
“回答我,副作用到底是什麼!”我咆哮著,心底一片冰涼。
元洪狼狽地化成霧氣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回答。
我從夢裡醒來,臉上冰冰涼涼全是淚,心口處更是疼得像是被硬生生剜掉了一塊肉。
我努力告訴自己,不是每場夢都有意義,有些夢不能當真……可我還是沒有辦法驅散心頭的痛感,也沒有辦法停止流淚。
我就這麼哭了大半個晚上,翌日盯著一雙腫成核桃的眼睛,簡直不想出門。
蒼言非常貼心地把早飯送到了門口,見到雙眼紅腫的慘樣時,更是體貼得一個字都沒多問。
我宅在房間裡看窗外的光線慢慢變化,一點點熬著時間。實在無聊了,就把檔案撿起來再看看自己的過去。
回顧自己曾經受過的折磨,當然不可能是愉快的事情,但這樣至少我可以暫時停止思考,不再逼著自己選擇是否相信蒼言,又是否原諒元洪。
我真的快要把自己逼瘋了,我需要讓自己休息一下,哪怕只是一小會兒……
我甦醒的那天,觀察記錄上用紅筆寫著醒目的大字——
“受體魂魄穩定性大幅度下降,與供體靈慧魄之間有輕微互斥反應,無法確定未來是否會出現離散狀況。考慮到此受體的特殊性,以及其每況愈下的健康狀態,建議終止對其的一切實驗計劃,後續研究以觀察爲主。”
落款:雪映月。
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眼淚不由自主地涌了出來。我撫摸著那個字跡娟秀的姓名,口中喃喃地喚了一聲:“媽媽……”
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落在紙上,暈開了“映”字的最後一筆,我慌忙地用手去擦,再也不敢哭了。
等徹底穩住了情緒,我纔敢繼續往下看,只見這段紅字的下方,另一人簡單地批了兩個字:“待議。”
批覆的字跡潦草中透著力量感,跟前面的批覆自己相同,估摸著應該是元綸集團的BOSS……元洪的父親。
我吐了口悶氣,翻到下一頁,記錄日期隔了好幾個月,想想也知道在如何處置我的這個問題上,元綸集團內部分歧巨大。
好在,最後是我媽媽成功說服大家接受了她的建議,一切實驗全部終止,只保留觀察項目。
又隔了一個來月,我被安排洗腦,強行灌輸記憶,爲進入社會做準備。
這段記憶,我倒是稍微有點印象。
再往後就是我在江城的工作及生活狀態記錄了,我一目十行地往後翻,可惜再也沒有看到我母親的筆跡。
我模模糊糊地記得,母親是被閔廣平害死的,但我想不起來具體的時間和過程。遺憾的是,這份檔案裡面記錄的都是關於我的事情,並不會刻意提及我母親的死亡時間和原因。
這個疑問,恐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解開了。
我鬱悶地不再看了,放下資料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決定去找蒼言。
“我想找回過去的記憶,馬上。”我對他說。
“你現在的情況……”
我打斷他,說:“風險很高,我知道。可我等不了了,我現在就想全都記起來。”
我想知道閔廣平那個混蛋爲什麼要害死我母親,以及他到底用的是什麼方法……我要用同樣的方式殺了他!我母親遭受的所有痛苦,我都要他百倍千倍地品嚐!
所以我一定要想起來!
蒼言從我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我的決絕,他甚至不需要用異能來探測我的想法,就已經明白了我爲什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掙扎了片刻,終於用力地點頭,沉聲道:“好,我會盡全力幫你、保護你。”
“謝謝。”
我滿心感激,但此刻的我,還不清楚他這番承諾背後意味著怎樣的風險——他替我承擔的風險。
蒼言又說:“保險起見,我需要藉助迷蹤林的自然之力,以及水語湖周圍的靈氣……天黑以後我再帶你進迷蹤林,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不然我怕你晚上撐不住。”
“好,我這就回去睡覺。”就算睡不著也躺著養精蓄銳,晚上估計是場硬仗,不養足精神怎麼能行呢?
我逼著自己在牀上一動不動地躺著,閉著眼睛數自己的呼吸,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敲門聲終於響起。
我鯉魚打挺地從牀上跳起來,迫不及待地看向窗外。
透過特意預留的窗簾縫隙,我看見外面天色昏暗,遠處的山巒已經模糊難辨,幾乎與暗沉的天幕融爲一體。
時間差不多了。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砰,恍若擂鼓。
不要緊張,放鬆,放鬆一點……我深呼吸,把燈打開,穿好拖鞋去開門。
蒼言特別莊重地穿了一身月白色祭服,威儀大氣,纖塵不染。
我呆了一瞬,更緊張了。
蒼言溫和微笑,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換了身衣服而已,不要這麼緊張。只是一場小小的儀式,你只需要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就好。”
我點點頭,努力挑起嘴角,卻感覺自己連呼吸都在發顫。
他如此鄭重,是爲了展現對自然之靈的敬意麼?還是爲了祭拜哪個神靈?這個世界上,到底還藏著多少種我不瞭解的力量?
我緊張地胡思亂想著,隨著他下山,走入迷蹤林裡。
迷蹤林,就是山下那片一望無際的森林,先前蒼言領我進去的時候是白天,我看出來它有多特別。這回晚上來看,才意識到這可不是一片普通的森林。
月光下,每一棵樹都散發著點點熒光,乍看上去像是數不清的螢火蟲圍繞著樹木翩翩飛舞,可是仔細看就會發現,那些淡綠色的小光點絕不是什麼螢火蟲。
它們破土而出,被周圍的樹木吸引,盤旋著緩緩上升,最終隱沒於繁茂的枝葉裡。
“這……這就是你說的自然之力?你想要藉助的力量?”我望著遍佈整個森林的熒光,幾乎要沉淪在這般絕美的景色裡。
蒼言面色鄭重地說:“沒錯,這就是自然之靈……跟好我,別走丟了。”說完之後,他解下腰間的玉佩,雙手捧著,緩緩地向前行進。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背後,他似乎低聲誦唸著什麼,音調質樸而古老,彷彿亙古流傳的歌謠。
恍惚間,我竟有種錯覺,以爲自己跨越了數千年的時空,回到了那個刀耕火種的年代,回到了那個對自然、對神明無限崇拜的時代。
我聽不懂歌謠的含義,卻能夠感覺到它的每一個音節中都飽含敬意。
對大自然的敬意。
伴隨著蒼涼質樸的歌謠,星星點點的自然之力從四面八方向我們聚攏,落入蒼言手中的玉佩裡,也落在他的身上。他整個人都開始散發出瑩綠色的光芒,彷彿成爲了自然之靈的化身。
不知何時,蒼言口中的音調開始變得慷慨激盪,腳下的步伐也變得沉重。整片大地都彷彿被歌聲感染,大量的自然之靈從地下涌出,盤旋匯聚,形成一條條瑩綠色的河流,最終又如百川歸海般全都涌入蒼言所捧的玉佩。
許久之後,曲調又轉,變得悠揚平和,而周遭的自然之靈也停止了匯聚,慢慢四散,沒入無邊無際的森林當中。
一切重歸平靜。
這漫長的一路終於走到了盡頭,我甚至有種走過了整個華夏文明的沉重感,步步艱難,何其不易!
蒼言在水語湖邊駐足,無比鄭重地把玉佩交給我,囑咐道:“拿好,千萬別掉了。”
“嗯。”我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玉佩接觸掌心,溫潤的感覺讓我渾身毛孔都隨之一暢,竟然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愜意地輕嘆,差點兒忘了自己身處何方。
蒼言像是早就料到了我會有這樣的反應,淡淡地笑著說:“自然之力是這個世界上最溫和的力量,應該也是最能滋養魂魄的。你先捧著它別動,我還有些別的準備工作要做。”
“好。”我點點頭,心裡的緊張和擔憂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平和而愜意的感覺,想來應該也是自然之力的作用。這股力量連魂魄都能滋養,當然也能安撫人心。
蒼言忽然面向湖心跪了下去,從袖口裡抽出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我大驚:“蒼言,你幹什麼!”
“別怕,我不是自殺。”蒼言衝著我安撫一笑,解釋道:“這片湖水中蘊含的力量,只有水語家族的人才能操控。我不是水語家的人,卻需要借用這份力量,那就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力進行感召。如果水靈願意幫我,就會給我回應……”
“停下!我不要什麼記憶了,快起來,我給你包紮!”我慌亂地想要拉起他給他止血,卻被他反手握住,耳中只聽見一如既往的溫和聲音:“都已經到這一步了,現在放棄回去,你不覺得可惜嗎?”
“可……”我盯著他流血不止的手腕,淚水涌出眼眶,眼裡只剩下這一片模糊的紅。
蒼言卻語帶欣慰地說:“能看見你爲我掉眼淚,我已經很滿足了……放心吧,我有分寸,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