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地說:“謝謝你特意提醒,我會記住你說的話。你說是我造成的那場大火讓你得以離開迷蹤林,而你又給了我這麼多忠告,咱們之間也算是扯平了。你現(xiàn)在可以送我回地面上去了嗎?”
珈霓說:“你放心,我肯定會送你回去的。但是……你難道不想學點法術(shù)麼?”
我客氣地說:“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我這人挺笨的,估計學也學不會,就不麻煩你了。”
就算我要學,也不是跟她學。學了不就欠她的人情了麼,天知道她會要求我怎麼償還啊?
雖然她自稱生前曾是守護者中的一員,但我哪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對這種來歷不明的鬼,還是小心提防比較好。
珈霓明顯不高興了:“其實我從昨晚就跟著你了,你的事情我也基本瞭解得差不多了……你不學法術(shù),難道是還想回到你那個鬼老公身邊去,讓他保護你?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忠告聽進心裡去啊!”
我趕緊說:“沒沒沒,你誤會了,我絕對沒有想回他身邊的打算!我、我就是覺得……覺得守護者他們?nèi)四屈N多,足夠保護我了,所以、所以我自己就沒必要再費事學什麼法術(shù)了。”
這話說得我自己都不信,可是謊話既然已經(jīng)說出了口,我就必須得把它編圓了,不然刺激得女鬼發(fā)飆,我恐怕得死無全屍。
沒有辦法,我只能硬著頭皮編瞎話黑自己:“我這人從小就特別懶,真的,有時候我連外賣都懶得叫,寧可餓著都不愛動彈地方去拿手機……你看我都爛成這樣了,哪是學法術(shù)的料啊?你的好意我真的心領(lǐng)了,但我這人又笨又懶,還是不麻煩你了吧,真的……”
珈霓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像是要直接望進我的心裡去。我硬著頭皮跟她對視,努力剋制著自己不要表現(xiàn)出心虛的樣子。
她朝著我慢慢飄過來,我渾身汗毛倒豎,卻根本無處可逃。我的後背就貼在結(jié)界上,想要再退一步都不可能。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努力裝出鎮(zhèn)定的樣子,面帶微笑地說。
珈霓置若未聞,幾乎要飄到我的身上,貼著我的臉輕輕嗅了嗅。
我心跳快得像要炸了。
“你撒謊。”
珈霓跟我鼻子碰鼻子,說話時吐出的陰氣直接噴在我的臉上。雖然我如今已經(jīng)不再懼怕陰氣,但我畢竟是個活人,被鬼這麼貼著,怎麼都不可能不害怕。
“那個,我……”
珈霓笑了,說:“不用解釋,我都理解。換做是我的話,突然冒出一個陌生的鬼魂說要教我法術(shù),我也會懷疑的。”
她往後飄了一小段距離,收起周身冰冷的壓迫感,換上儘可能溫和親切的笑容,繼續(xù)道:“我承認,我勸你學法術(shù),其實是有私心的。我希望你能夠替我完成生前未了的心願。”
“什麼心願?你先說說看,我不一定能幫得上你。”其實我根本不想幫也不願意幫,但這種情況下,我必須得配合著發(fā)問。
女鬼珈霓的笑容愈發(fā)柔和,一字一頓地說:“向守護者們證明,鬼母,並不都是壞人。”
“呃……怎麼證明?”
“加入他們,用我教你的法術(shù),爲組織效力。”珈霓說得無比認真,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我錯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半晌之後才結(jié)巴著問:“就、就這樣?!”
“嗯。”珈霓幽幽地嘆了口氣,說:“其實我當年去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還在考察期,不算是真正的守護者成員。剛懷上鬼胎那會兒,我還總想著打掉孩子迴歸組織,後來鬼迷心竅愛上了那個混蛋,就連回歸組織的念頭都徹底斷了。”
“我出事以後,組織上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和營救,但可惜一直都沒有找到我。時間長了,也就覺得我肯定是遭遇了不測,不敢再輕易派成員去處理那個混蛋。等到他們制定出更加周密的計劃時……我不光懷上了鬼胎,還鬼迷心竅地愛上了那個混蛋。”
“所以,當他們殺進那個混蛋的老巢,看見我挺著大肚子待在裡面的時候……”珈霓痛苦地捂住臉,說不下去了。
我能夠想象當時的場景。也能夠想象出大家見到她以後是什麼反應(yīng)。
辛辛苦苦搜救卻找不見蹤影,以爲對方死了,可能還傷心愧疚自責過,結(jié)果幾個月後發(fā)現(xiàn)對方不僅活著,還懷上了敵人的孩子,和敵人甜甜蜜蜜的過日子,那種心情……嘖嘖,恐怕能忍不住不當場動手的,都算是涵養(yǎng)好了。
珈霓一直耿耿於懷到現(xiàn)在,拼命想要證明鬼母也可以是好人,也可以對組織作出貢獻,那就說明當年的她,受了很多這方面的質(zhì)疑……不,甚至可以說是攻擊。
當時那種情況,守護者們說話不可能好聽。
珈霓帶著哭腔說:“他們都是我一起並肩作戰(zhàn)過的戰(zhàn)友啊,有些甚至是我崇拜的偶像……可他們罵我,說我是叛徒,說我不要臉……我真的沒有想過要背叛組織,我也從來都沒有做過任何傷害別人的事情,爲什麼要那麼說我呢?就因爲我懷了鬼胎,所以從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不算數(shù)了嗎?”
“就因爲我愛上的是一個惡鬼,所以我也壞人,我也肯定做過壞事嗎?他們怎麼能那麼武斷!”她的眼中又流出了血淚,“我兩邊攔著,兩頭勸,可他們都罵我!我裡外不是人!”
“他們狠狠地打了一場,守護者雖然人多,卻還是打不過那個混蛋。眼看著過去的戰(zhàn)友一個個倒下去,我急得動了胎氣,那個混蛋怕孩子出事,纔沒把他們趕盡殺絕。你說,是不是我救了他們?就算不是直接救的,好歹也算是間接救了吧?”
我趕緊點頭:“是是是,你確實救了他們的命。”
“可他們沒有一個人感激我!”珈霓哭喊,血淚淌得滿臉都是。
“我在總部裡咽了氣,他們還是懷疑我,怕我利用魂魄狀態(tài)通風報信,硬逼著我離開。我不走,他們就動手,還威脅說要打散我的魂魄讓我徹底消失。我當時也真的是累了,心想著出去了要被那個混蛋吃掉,留在這裡要被曾經(jīng)的朋友打散魂魄,怎麼都是消失,那還折騰個什麼勁?”
“我當時真的很想讓他們打散我的魂魄,就故意拿話激他們,他們也真的下了殺手。可我是鬼母,魂魄早就跟凡人不同了,他們的法術(shù)只能傷我,卻無法將我的魂魄徹底打散。所以,他們就把我封印到迷蹤林底下了,借用森林裡的自然之靈,鎮(zhèn)壓我。”
我忍不住問:“那你應(yīng)該恨他們纔對吧,爲什麼還要我加入組織呢?”
珈霓露出苦笑,配上滿臉的血淚,無比恐怖。
“都多少年了……當年封印我的那些人,早就都不在了啊。我就算想算賬,又能找誰去?要是真的濫殺無辜,不就應(yīng)了他們罵我的那些話,證明他們是對的了麼?”
“我不會在損害組織利益的事情,當年不會,現(xiàn)在也不會。”珈霓頓了會兒,嘆氣道:“可我也知道,組織肯定不會接納我,我沒有機會親自證明自己的清白。但是你不一樣,你還有的是機會……閔虹,算我求你了,就當是幫幫我好嗎?”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種別人上趕著求我學東西的情況,我還真是頭一回遇到。
如果珈霓說的這些話都是真的,那我?guī)退_成心願也未嘗不可,反正我本來也是要跟守護者聯(lián)手挫敗元氏陰謀的。可,如果她在撒謊呢?如果她騙我學法術(shù)是另有目的呢?
空口無憑,我拿什麼信她?
珈霓望著我,漂亮的眸子裡閃動著淚光,楚楚可憐地問:“你是不是……還不信我?”
不等我說話,她忽然雙膝彎曲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可憐巴巴地說:“我把所有事情全都告訴你了,你要是還不信,我……我也不知道還能怎麼證明自己了。求求你,求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再也顧不得什麼恐懼與懷疑,飛速上前架住她的胳膊,說:“起來,有話起來好好說!”
在江城當醫(yī)生的那五年裡,我也遇到過好幾個向我下跪的病人,都是走投無路的苦命人。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腦癌晚期患者,四十來歲的男人,可身體已經(jīng)虛弱得無法耐受放化療。他跪著說自己不想死,說他的父母都是農(nóng)村人,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如果他死了,就沒人可以養(yǎng)他的爹媽了。還有他的媳婦,懷孕八個多月了,眼看著就要生了,要是他死了,孩子將來怎麼辦……
我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他那雙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忘不了他跪在地上跟我說的每一句話。
當時我真的盡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挽留他的生命,給他用最好的進口藥。他家裡窮承擔不起,我就拿自己的工資去墊。可即便是那樣,我也還是沒法留住那個男人的生命,甚至都沒能讓他熬到孩子出生的時候。
他快不行的時候,還硬撐著最後一口氣,拉著我的手用嘴型說謝謝,可我真的覺得擔不起。我什麼都沒做到,連最簡單的讓他看一眼孩子再走都沒做到……
珈霓的這一跪,幾乎可以說是跪在我的心坎上,讓我又想起那個拼盡全力都無法留住的病人,也勾起了這些年深埋在心裡的愧疚。
是的,愧疚。
身爲醫(yī)者,無法挽救生命的愧疚。
我不知道別的醫(yī)生會不會這樣,但我一直都是如此,救不活的病人的時候,我真的特別痛苦。我會自責,爲什麼自己的醫(yī)術(shù)不能更高明一點,也會惱恨,爲什麼現(xiàn)代的醫(yī)療技術(shù)沒有更發(fā)達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