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果……哼,被罵得狗血淋頭。
“你們就是要騙我們掏錢!我不同意!不同意!”女人跳著腳嚷嚷。
幾小時後,病人的白血球數(shù)量急速攀升,感染越來越嚴重,必須得更換進口抗生素了。
“你們就是想騙錢!”女人把同意書撕碎扔回我臉上。
紙片打在臉上的感覺一點都不疼,可我心裡前所未有地憋屈,真想立刻脫了白大褂狠狠抽她兩巴掌。
要是能打醒她,哪怕賠錢我都認了。
可我知道,這種人是打不醒的。真動手了只會讓事態(tài)更加惡化。
我忍著火氣什麼話都沒說,轉(zhuǎn)身去聯(lián)繫警方,詢問包工頭是否願意賠償。在得知包工頭已經(jīng)跟老太太達成協(xié)議,一次性賠償了五十萬以後,我才終於鬆了口氣,心想著這回老太太應(yīng)該能簽字了。
五十萬,足夠做手術(shù)了,她沒理由不救兒子。
結(jié)果……
老太太壓根就沒再露面,人家直接帶著錢回家了!
從頭到尾,她都沒看過她兒子一眼。
一眼都沒有!
我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世界太大,真是什麼樣的奇葩都有。
傷者的情況進一步惡化,傷口已經(jīng)開始化膿,再不取出鋼筋真的要沒命了。
我只能又去找他老婆談話,實際上這回我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甚至做好了再被罵一頓的思想準備。
然而,那女人的態(tài)度居然變了。
“大夫,你們就儘管用藥吧,只要能保住我老公的命,多貴的藥都行!”她說。
我愣住,有點懷疑這女人是不是被雷劈過了。
但我作爲醫(yī)生不該過多評判患者的家務(wù)事,所以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並沒有詢問原因。我簡單解釋了患者目前的狀態(tài),並且再次強調(diào)手術(shù)的必要性,希望她可以把手術(shù)同意書簽了,這樣我們就能立刻安排手術(shù)。
可她卻說:“哎呀保住命就行了,動什麼手術(shù)!萬一沒做好把我老公弄死了,你負責啊?!行了行了,你別再說了,用什麼藥你們隨便,但是手術(shù)絕對不能做!我還要趕車,不說了!”
她急匆匆地走了,撇下我一個人風(fēng)中凌亂。
很快,我就從其他同事的口中明白了怎麼回事。原來,那女人剛剛知道了她婆婆獨吞賠償金的事情,急著趕回去分錢呢。至於爲什麼突然允許我們用進口藥了……呵,怕失去要錢的籌碼唄。
她老家那邊的思想觀念還比較落後,寡婦基本上都是被當成外人掃地出門的,財產(chǎn)什麼的想都不要想。所以爲了避免讓自己淪爲“外人”,她當然要保住她老公的命。
說到底都是爲了一個錢字。
人心吶……
一天後,傷者死於重度感染。
他本來有機會活命的,卻被他的妻子和母親活活拖死。也許真正殺死他的並不是細菌,而是人性中的貪婪。
可憐,可嘆。
老太太來領(lǐng)取遺體的時候,我特意抽出時間去看了,因爲想知道她面對兒子的屍體時會做出怎樣的表情。結(jié)果跟我預(yù)想中一樣,她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來絲毫悲傷,甚至還接了個房產(chǎn)中介打來的電話,說了不少關(guān)於買房子的事情。
用腳趾想想也能知道了,她用的肯定就是那筆賠償款。
她兒子用命換來的錢。
五十萬。
我終究還是沒忍住,堵在太平間門口問她:“這些錢你用著不覺得虧心嗎?你兒子本來可以不用死的!”
老太太瞬間就炸了,扯著我的衣領(lǐng)大叫:“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說這種話!我兒子傷成那樣,就算救活了又怎麼樣,他能像正常人一樣幹活兒嗎?!他掙不了錢,你來替他養(yǎng)家嗎?!”
“難道失去勞動能力,就該被活活拖死嗎?你知道他最後那段日子有多痛苦嘛?”我問。
“那是你們無能!”老太太咆哮:“你們用了那麼多貴藥,沒把人救活就算了,還讓他那麼痛苦,我要告你們!你們得賠錢!”
“你就認識錢!”
老太太揚手要打我,旁邊的同事趕緊把我拉開了。老太太罵罵咧咧地走遠了,同事才小聲勸我:“別跟這種人吵架,她什麼都能豁得出去,你呢?要是鬧得砸了飯碗,值當嗎?”
“我就是……有點氣不過。”我悶悶地說:“那個人本來可以救活的,我真的有把握能救活他!”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可是家屬不同意我們有什麼辦法,強行做手術(shù)的話,就算成功了我們也免不了要被追究刑事責任……小閔,你多經(jīng)歷幾次就會明白了,很多時候決定病人生死的並不是我們的醫(yī)術(shù)水平如何,我們能做的其實非常有限。現(xiàn)實就是這樣,你得學(xué)會接受。”
我沉默,胸腔裡涌動著複雜而劇烈的情緒,憋悶得讓我想爆炸。
原來當醫(yī)生有這麼多的無可奈何,原來我日夜苦練的技術(shù),有時候根本沒辦法拿來救人。
我以爲這些年自己一直都在跟閻王爺搶人,所以每一天都充滿了成就感,然而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我爭不過命運也打不敗人心。
如果當年報志願的時候,我就能夠預(yù)見到未來的話,也許我就不會再選擇學(xué)醫(yī)了吧……
李歆瑤打電話過來,急急地說:“六號牀的老大爺突然昏迷了,你快過來看看!”
我立刻反應(yīng)出六號牀病人的情況,那個老大爺姓王,入院的時候左半邊身子偏癱,CT結(jié)果顯示是腦梗塞。目前已經(jīng)進行了兩週的常規(guī)治療,預(yù)後效果非常好,也是個很快就要出院了的病人……跟陳洋一樣。
陳洋的名字突然從我腦子裡鑽出來,我心裡微微發(fā)涼,又趕緊把雜念壓下去,舉著電話邊跑邊說:“快!快送王大爺去做CT!”
“好!”李歆瑤掛了電話,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拼命往CT室的方向跑。然而等我見到王大爺?shù)臅r候,他已經(jīng)瞳孔散大完全沒有生命體徵了。
我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閔大夫,CT結(jié)果出來了……”李歆瑤小聲問:“你還要看嗎?”
當然要看!就算人已經(jīng)死了,我要得弄明白他是因爲什麼死的!
片子上,腦出血的面積非常大。
這就是死因了,非常明確。
“通知家屬吧。”我放下片子,看著王大爺?shù)膶企w嘆了口氣。
王大媽情緒很崩潰,反反覆覆地念叨:“不可能啊,就洗個頭而已,咋就把人給洗沒了呢……不應(yīng)該啊……”
我在旁邊聽得差點氣死:“我跟你們說過,不能洗頭不能洗頭!怎麼就不聽呢!”
王大媽掩面痛哭:“我們沒想到啊……老頭子他嫌頭皮出油難受,我覺得洗一下應(yīng)該也沒什麼問題,就給了他洗了。閔大夫,我錯了啊,我不應(yīng)該答應(yīng)他呀……”
唉,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我深深地嘆氣,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之前我看到王大爺?shù)募韧±杏醒苡不木驮\記錄,擔心他受不了冷熱交替的刺激,才特意強調(diào)不能洗頭。可是他們不遵醫(yī)囑,我又能怎麼辦?
出了事再來跟我哭,晚了啊!我又不是神仙,不會起死回生的法術(shù),幫不了他們了。
接連死了三個病人,還都是本來可以救活的病人,這讓我的情緒有些糟糕。外行人總以爲當醫(yī)生的人見慣了生死,肯定能特別坦然甚至是特別冷漠,但其實不是這樣,醫(yī)生的心也是肉長的,手上的病人死了我們也非常不好受。
可我又能跟誰說呢?只能自己默默消化。
然而老天爺就像故意的一樣,這份鬱悶還沒有消化掉,第四個病人又死了。
那個病人跟王大爺年紀差不多,倆人的病牀也正好挨著,不過得的病不一樣。他是顱動脈瘤破裂出血,跟凌血薇當初的情況差不多,但他程度更輕一些,所以搶救回來了。
我老早以前就給他講過所有的術(shù)後禁忌,告訴他必須得保持心態(tài)平和,不然要是激動過度導(dǎo)致動脈瘤二次出血,神仙也救不了他。他也還算配合,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啥事兒都不想。結(jié)果剛纔聽說王大爺突然死了,居然……
嚇得二次出血了!
都沒來得及進手術(shù)室,人就斷氣了。
這特麼的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就在我打算再次請假休養(yǎng)的時候,鬼王又出現(xiàn)了。
而且還帶來了一個非常奇怪的……老乞丐?
我盯著那個被他放在地上的老人,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鬼王面無表情地說:“這個老頭是元洪唯一的親人,他希望你能救他。”
“唯、唯一的親人?!”我重複著他的話,心中更加詫異。
如果這是元洪唯一的親人,那他哥哥算什麼?他爸爸呢?
我徹底搞不懂他們家的關(guān)係了。
鬼王點頭:“嗯,他就是這麼說的。”
“他醒了?那爲什麼不來見我?”
“他暫時還不能離開三途河。”鬼王皺著眉頭,有些不耐煩地說:“過幾天他就能回來了,有什麼不清楚的你自己問他。人我已經(jīng)帶到了,救不救隨便你。”
說完他就又消失了。
真是受不了這些來無影去無蹤的傢伙。
我在心裡吐槽了一句,趕緊叫人過來幫忙。粗略地檢查了一番,我們都相當驚訝。
這個老頭的身上有著數(shù)不清的舊傷,很明顯是被人長期虐待的。而且他的手腳全都嚴重變形,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更讓人驚駭?shù)氖牵膬深w眼球全都不見了,耳膜也被人爲刺穿,聲帶也嚴重損壞無法發(fā)聲……
光是看著這些傷勢,我都覺得毛骨悚然,真難想象他是怎麼忍受住那些折磨的。
太沒人性了!
不管對他下手的人是出於何種理由,我都覺得無法原諒。我詛咒那個人下地獄!
“呀!閔大夫,你快來看!”李歆瑤突然指著老頭的腦袋發(fā)出驚呼。
我趕緊過去定睛細看,發(fā)現(xiàn)傷痕累累的頭皮上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東西,在燈光照耀下泛著白森森的金屬光澤。
這是什麼?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