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想,他爸也是個老狐貍,知道我沒學歷沒本事很難找到像樣的工作,肯定只能選家務活。那樣一來,我基本上所有的時間都被佔用了,肯定就沒時間去纏著葛忠實,也沒法跟我爸告狀了。”
“那家人住的地方是在郊區,離葛忠實他們家很遠,坐車都要坐好久。我又要做那麼多家務,根本擠不出時間去找葛忠實,最多隻能偶爾寫寫信。”
“一開始的時候,我每天都寫,信封和郵票錢都是我幫那家人種麥子換來的——之前說好的是家務活抵住宿伙食費,所以地裡的活就算是額外的了,他們會付我一點點錢。剛開始的時候,葛忠實每封信都回,慢慢地就變成了兩天、三天,甚至是一個禮拜。”
“我那時候蠢,光顧著想他了,都沒琢磨過到底爲什麼回信頻率越來越低。他說他忙,我就信了。我後來才知道,其實那時候他爸正在給他和另外一個女孩牽線搭橋,那個女孩的爸爸是江城美院的系主任,葛忠實他爸的領導。”
韓冰邊哭邊笑,神色瘋癲而痛苦。
“很可笑對吧?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雙標的人呢?一邊說著什麼年齡不夠沒有正式結婚要保持距離,一邊又拼了命地撮合兒子跟領導的孩子在一起……難道跟那個女孩在一起,就能提前領證了嗎?他們在那邊談戀愛,我卻像個老媽子似的從早忙到晚,圍著鍋臺竈臺轉……爲什麼啊!就因爲我是農村人,就因爲我喜歡他,我就要被這麼作踐嗎?!”她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已經變成了質問。
我趕緊表態:“不不不,是他們太沒良心,你沒做錯什麼。他們父子倆,還有你爸,他們都有錯,但你是最無辜的那個。你也不要一直說自己蠢了,誰年輕的時候沒幹過幾件傻事呢?都說談戀愛會讓智商掉線,但在我看來,那是因爲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卸下所有的防備,不回去算計、考慮那麼多,所以才容易被騙。”
其實我一開始只是想表明立場,安撫她的情緒,讓她可以繼續講下去而已。但不知道爲什麼,說著說著就變成了安慰和開導。或許,又是同情心作祟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我的弱點或許就是同情心太強了。
“你也幹過傻事嗎?”她問。
“或許吧。”我略帶歉意地笑了笑,說:“從前的事情我全都想不起來了,所以也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韓冰輕聲道:“真羨慕你啊,能忘得這麼徹底。我要是也能忘,就好了……”
“其實你如果真心想忘記過去的話,也是可以的呀。”我說:“投胎之前,不都是要喝孟婆湯的嗎,你只要去投胎,就可以把這輩子的經歷全都忘掉了。”
韓冰沉默,臉上的哀痛慢慢變成恨意。良久後,她才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不,親手報仇之前,我哪都不去。”
“好吧,那你繼續說葛忠實爲什麼殺你,如果……”我及時地收住了話頭,不想太早做出承諾。
雖然,我的同情心已經讓我變得想要幫她了。
韓冰點點頭,調整好情緒繼續講:“葛忠實給我的回信越來越少,我也是問過原因的。但他跟我撒謊,說自己一直在準備考學,非常忙,所以沒時間一一回信,但我寫給他的那些信他全都看了的。我就傻傻地相信了,後來還異想天開地問能不能跟他一起考。”
“其實那個時候他對我的態度就已經變了,不再像剛追我的時候那樣,天天誇我有天賦,上趕著要教我畫畫……他在回信裡說畫畫是需要長期訓練的,像我這樣接觸美術只有幾個月,而且從來都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考美院的希望非常渺茫。他勸我打消念頭,可我當時想的卻是,既然他說過我有天賦,那我只要把專業培訓這一塊補上,不就可以了麼?”
“所以,我偷偷去學校裡找他,打算跟他一起上課,一起學畫。結果……我就見到了那個女孩兒,那個他爸爸領導的女兒。”韓冰頓了幾秒,慘笑著問我:“你知道他當時是怎麼跟那女孩介紹我的嗎?”
“葛忠實連哄帶求的,讓我不要公開跟他之間的關係,他不喜歡那個女孩,可是他不能沒有學上,因爲他是男人,肩上看著養家的責任。他說如果拿不到大學文憑,就不會有人認可他的藝術修養,他就當不了畫家,不能掙大錢讓我和未來的孩子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我當時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還在心裡慶幸自己嫁了個這麼有責任心的老公,感動得要命,現在想想……呵!”
“後來葛忠實還要求我保證以後都不能去學校找他,因爲那個女生跟他是同班同學,我去學校找他的話很難不被那個女生髮現。我其實心裡頭挺不舒服的,明明我纔是正兒八經擺過婚宴喜酒的人,是名正言順的老婆,爲什麼反而要躲躲藏藏,弄得像是個見不得光的第三者呢?而且我也害怕,他們天天在學校裡朝夕相對,會慢慢地日久生情。所以我就說我想他,如果一直見不到他的話,我會很沒有安全感。我想要偶爾過來看看他,哪怕十天半個月一次也行……”
“但他罵了我。他說我不信任他,說我自私,不把他的前途當回事,還說我不成熟,光知道耍小孩子脾氣,不知道爲將來的生活做打算……反正說了特別特別多,把我指責得一無是處,我當時完全懵掉了,後來是哭著保證絕對不再去學校找他的。”
“但是我也求他,儘量多給我回信,不要每次都是我寫一大堆,他就只回兩三行,還是隔了好幾天纔回的。他說他忙著學習沒有那麼多時間,頂多一個禮拜給我回一封信,後來還是看我哭得實在厲害,才勉強答應三天回一封的。”
“但他只堅持了不到半個月,就又變回原樣了。我想他,想得快要發瘋了,可是又不敢去學校,害怕讓那個女生撞見,真的毀了他的前途和一切。我在心裡掙扎了好幾天,才決定去他家裡找他。其實我也沒想幹什麼,就只是單純地想見見他、跟他說幾句話而已。”
韓冰忍不住又露出自嘲的表情,望著我說:“你知道嗎,他家的具體地址,我還是跟他那個遠房親戚打聽才知道的。當時我們已經辦完喜酒將近兩個月了,我心裡一直把他當丈夫看待,可我竟然連他住在哪裡都不知道……特可笑,對吧?”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特別認真地跟她說:“不,你只是一時被愛情矇蔽了而已。誰年輕的時候沒幹過幾件傻事兒呢?沒有人天生就成熟理智,都是一點點兒磨練出來的。差別只是有些人比較幸運,愛對了人,於是年輕時候那些爲愛癡狂的行爲都成了浪漫,成了日後幸福甜蜜的回憶。而另外一些人,沒有那麼幸運,所以日後回想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很傻……但其實,每個人都曾經或多或少地傻過。深愛過一個人不是錯,哪怕不小心看走眼看的是個人渣,也沒必要爲此而自責。”
韓冰怔怔地點了點頭,輕聲嘆道:“我要是早點兒遇見你多好,就不用鄙視自己這麼多年了。”
“現在開始原諒自己、放過自己,也不晚。”我說。
韓冰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澀,似乎隱藏著某種不願言說的原因。
良久之後,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不糾結那些啦,我接著給你講那個混蛋是怎麼坑我的……他就是個王八蛋!”
“我去他家找他的那天,是禮拜六,晚上大概九點多吧。他當時唸的是江城美院的附中,是要住校的,每個星期就只放一天假,禮拜六晚自習結束可以回家住一宿,禮拜天晚上熄燈之前必須回學校。我是特意算好了時間等在他家樓下的,結果他比我計算的時間晚了半個多小時,而且身上還帶著一股很淡的香味兒,我覺得肯定是那個女孩身上的味道。”
“他見到我的時候一開始很慌,然後就拉著我往黑的地方走,不停地摸我、親我,還想……還想直接就……”她有點說不下去了,表情尷尬中還透著一種彷彿吃了蒼蠅的噁心模樣。
我趕緊說:“我懂我懂。後來呢?”
“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就把他給推開了。他一直纏著我不放,說想我了,非得要跟我那個,我不同意他還怪我不體諒他。我想著畢竟是擺過喜酒的夫妻了,做那種事也是應該的,就說可以,但是必須得先回他家,不能就這麼在外頭。萬一讓別人看見,太丟人了。”
“結果他一聽我要去他家,立馬就把我給放開了,說時間太晚了,要是讓鄰居看見會說閒話的,我們畢竟還沒有領證什麼的。反正就是說了一大堆,後來我就自己坐車回他那個親戚家去了。我記得當時下車以後還走了挺遠的路,路上連個路燈都沒有,全靠月亮光,我深一腳淺一腳的也不知道究竟摔了多少個跟頭……他後來連問都沒有問過我一句。”
我聽得在心裡連連嘆息,暗想著韓冰當年也真是夠瞎的。就算一開始葛忠實對她好到天上了,後來這麼多渣到爆的言行,怎麼就沒能讓她死心離開他呢?
愛情這東西啊,真是降智商的DEBU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