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挺恨元洪的，但現在想想，可能他那麼做纔是正確的。郭主任一輩子行醫救人，要是讓他冷靜下來重新選擇，他肯定也不會選擇化身爲魔，吞噬一切生靈和鬼魂。
他是那麼善良的人，怎麼可能會真的願意魔化呢，不過是一時怨氣難消罷了……
蒼言把我從思緒中拉回現實，抓著我的手急急地說：“小虹你冷靜點，有什麼怨念都可以跟我說，千萬不能入魔啊！”
我努力壓下對鬼王的怨恨，說：“我能剋制住自己，你先幫我找找我的肉身吧。”
找不到肉身，就徹底沒有復活的可能了。
“好。你等著，我這就去找！”蒼言急急忙忙地往山下跑，跑了一段又覺得自己一個人找效率太低，趕緊大聲叫同伴們先別回去休息，先幫我找肉身。
守護者們並不是人人都有陰陽眼，因此有好多人並沒有發現我的存在。聽到他這麼一喊，才知道我竟然死了，於是全都非常著急。我畢竟是預言中的救世者，就算沒有交情的成分存在，他們也絕不會希望我死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了一番死因，蒼言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當下最重要的是先把肉身找回來。大家也都意識到了事態緊急，什麼都不再多問，三三兩兩地散開去找了。
蒼言臨走前還不放心地叮囑我：“小虹，你先回屋裡等著，把窗簾拉好，別見陽光！也別想太多！”
“知道了，你快去吧。”我挑起嘴角笑了笑，努力向他證明我並不會被仇恨控制心智。
他還是不放心，但也知道盡快找回肉身比什麼都重要，所以還是強迫自己離開了。我飄回樓上，直接穿牆進入房間，並用意念拉上了窗簾。
變成鬼以後，我多出了很多新的能力，然而這並不能讓我高興。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還是希望當個活人。
不能見陽光什麼的，實在是太難受了。
現在是中午，正是一天當中陽光最猛烈的時候，我根本不能出去，只能呆在房間裡乾等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我百無聊賴地在房間裡飄來蕩去，到最後實在忍不住對著元洪的印章埋怨：“說好的保護我呢？你到底死哪去了？”
“……那你應該能理解我對雨顏的感情。”鬼王放下劍，近乎哀求地說：“雨顏的魂魄已經油盡燈枯，就算我用再多的法力也沒法讓她的魂魄繼續凝聚在一起了……要不了多久，她就會魂飛魄散……我不能讓她那樣！算我求你，讓我拿回她的靈慧魄吧，只要魂魄齊全，我就可以送她去投胎！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求你，把她的靈慧魄給我……”
一向高高在上的鬼域之主，竟然如此低聲下氣地哀求。
可惜，他的請求註定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答覆。
元洪冷笑：“把靈慧魄還給你……那小虹怎麼辦？我兒子怎麼辦！”
“……是本王對不起你。”鬼王頓了頓，彷彿下定了莫大的決心般，說：“本王可以把自己的性命賠給你。送走雨顏以後，我就自盡。如果你覺得這樣還不夠，我可以把鬼王印傳給你，讓你成爲新的鬼王，成爲整個鬼界的主人……這樣，可以嗎？”
元洪吃力地撐著巨鐮，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吐了一口血沫，冷冷地問：“那我用我的命，換你放過小虹，你願意嗎？”
“……這麼說是沒得商量了？那，恐怕本王只能連你一起殺了。”鬼王再次橫劍，卻沒有立刻發動攻擊，反倒是很囉嗦地問：“你應該知道，本王方纔一直故意手下領情，否則憑你的法力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少囉嗦，要打就快點。”元洪擺出防守的姿態，但可以看出來，他明顯已經是強弩之末，揮動巨鐮都變得非常吃力，速度比電影裡的慢鏡頭快不了多少。
鬼王只要一劍，就能輕輕鬆鬆要了他的命。
但鬼王遲遲沒有揮出那一劍。
“元洪，本王一直把你當成心腹……你一定要跟本王作對嗎？那個女人就真的那麼好，能讓你連本王的王位都不屑一顧嗎？”
或許，鬼王不是囉嗦，只是不忍心親手殺死自己的心腹吧。他殘忍自私是真，但對元洪的信任和重視也是真的。
所以才如此糾結，無法絕情地一劍結束這場戰鬥。
元洪嘲弄地笑了：“易地而處，你也會做出跟我一樣的選擇，你又何必問這種多餘的問題。”
“……易地而處，你也會跟我一樣。”鬼王語氣沉沉地說。
“或許吧。”元洪沒有否認。
鬼王一步步走向元洪，劍尖在地面上拖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痕。我注意到他持劍的手在微微發抖。
元洪也注意到了，所以語氣沉沉地問：“你應該早就知道小虹身上帶著那個靈慧魄吧，那爲什麼還要出手救我跟孩子？難道就爲了讓我‘復仇’，借我的手殺掉小虹？”
“……你可以這麼認爲。”鬼王緩緩舉劍，慢慢指向元洪的咽喉，“我本想和雨顏一起輪迴，所以才極力避免遭受天譴，但是現在……已經沒辦法了。”
“你不該救我。”
元洪出手如電，竟然搶先一步用巨鐮割開了鬼王的脖子。
鮮血噴了元洪滿臉，遮住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歉意。
“你既然什麼都知道，就該料到我發現真相以後絕不會放過你……你不該把我當成心腹，更不該傳我法力。”
“本王……從一開始就決意要傳位給你。”
鬼王的身軀轟然倒地。
元洪嘆息一聲，捂著傷口艱難地轉身，喃喃自語：“小虹，你要撐住，我來了……”
我泣不成聲，拼命地用意念對他說：我現在很安全，你不用急著過來，先療傷啊！
然而不知爲何，他似乎並不能感應到我的意念。
反倒是我發現鬼王的“屍體”又動了。
元洪小心！
我在心裡大叫，然而元洪並不能聽到。
長劍穿胸，像極了我在幻象中經歷的場景。
差別是這一劍從背後刺來。
“你的法力，全都是本王傳給你的。”鬼王一字一頓地說：“所以，你不是本王的對手，就算耍詐也元補不了實力的差距……不過本王倒是要謝謝你，終於讓本王下得了決心殺你。”
不……
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我不顧一切地幻化出尖刀，用力刺穿自己的心口。
鮮血滴落，我飛快地以自己爲中心畫出了一個小型法陣，閉目誦唸道：“以吾心血，凝汝神魂，福德業障，盡歸吾身……噗！”
咒語還沒有唸完，我就噴出了一大口鮮血，後面的咒文再也念不下去了。其實從我念出第一個字開始，我就感覺到了一股無比強大的斥力，起初我以爲是天道的阻攔，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因爲那股力量太過於陰邪，和天道之力差別很大。
有人在暗中阻止我施法，阻止我救元洪。
對方應該不是鬼王，鬼王雖然冷酷狠辣，但所用的法術沒有那麼詭異……
到底是誰？
我非常不甘也非常困惑，然而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元洪……
你要挺住啊，千萬不能死啊，元洪……
或許是我執念太強，太想知道元洪的安危，先前放出去尋找肉身的鬼蝶，竟然全都調轉方向，潛入幽冥之中。
可惜我並沒能等到它們接觸元洪的那一刻，就徹底陷入了昏迷當中。
等我再醒來，已經是三天後了。我發現自己整個靈體都泡在水語湖裡。
蒼言見到我醒來，先是激動，但馬上又變成了愧疚的表情，這讓我心裡不由得狠狠一沉。
果然，他說的話印證了我的猜測。
“……對不起，我們把所有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你的肉身……你恐怕沒機會復活了。”
我平靜地說：“沒事，反正我原本也沒剩下多少陽壽了。”我現在已經顧不上肉身的問題了，元洪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蒼言說：“我拜託其他的同伴去尋找新鮮的屍體了，要是能找到合適的，就可以讓你借屍還魂。”
“嗯，謝謝。”我禮貌地道謝，但心裡並沒有抱任何期望。
隨後他簡單地跟我講了講這三天發生的事情，然後叮囑我儘量呆在水語湖裡不要離開，因爲湖水中蘊含的靈氣對我有好處。我答應下來，並且勸他回去休息，但是等他一走就召出了鬼蝶。
不是我不懂得愛惜自己，只是我太想知道元洪的安危了。
透過鬼蝶的視角，那天后來發生的事情全都浮現在我的腦海當中。
元洪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全靠法力支撐著沒有讓靈體潰散。
然而鬼王面無表情地開始吸取他的法力。
如果法力耗光，元洪就會立刻灰飛煙滅。絕無第二種可能。
我看得揪心揪肺地難受，真恨不得一刀捅死鬼王。可是理智告訴我，這些畫面全都是三天前的，我現在再怎麼激動都無法改變當時的結果。
只能咬牙看下去。
很快，讓我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鬼王腳下竟然憑空裂開了一道深洪，漆黑如瀝青般粘稠的實體化陰氣瘋狂外涌，飛快地凝結成人形。幾番變幻之後，竟然成了一個身姿婀娜、容顏冷豔的絕世美人。
可惜那女人美則美矣，手段卻比蛇蠍還要狠辣，一出手就直接打散了鬼王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