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們其實也不知道我要怎樣才能救世?”我哭笑不得地問。
蒼言點頭:“是的。未來具體會發生什麼,只有老天爺和水語汐才知道。可惜水語汐去得太快,我們只知道元綸集團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巨大災難,而能夠阻止這場災難的人,就是你,閔虹。”
我望著湖中心那個身姿窈窕的少女,猶豫良久才說:“蒼言,麻煩你先送我回江城,我得跟元洪見一面。他是鬼差,應該有辦法找到水語汐的魂魄,說不定能得到更多有用的線索。”
其實我是抱著很強的僥倖心理說出這番話的。水語汐已經死了十三年,魂魄很有可能已經轉世輪迴了,如果要知道當年的預見畫面,恐怕只能通過三生石……上次元洪帶我去看三生石的時候,鬼王把他打成了重傷,他要是再帶別的生魂下去,說不定鬼王會一氣之下直接殺了他。
我當然不會讓元洪那麼冒險。
但我還是心存僥倖地想著,萬一水語汐沒有投胎呢?
萬一呢?
蒼言直接粉碎了我的幻想:“沒用的。水語家族的人一旦使用異能,就會受到天道的詛咒,死後魂魄立即潰散,根本沒有輪迴轉生的機會……水語汐的魂魄十三年前就徹底消失了,否則我們也不會束手無策,只能把希望全都寄託在你的身上。”
“……我、我可能得需要點時間來接受這件事。”一下子知道這麼多事,我真的有點消化不了。
蒼言表示理解:“我明白。你先不要想太多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別忘了用我給你的安魂香。”
“嗯……”
我心亂如麻地逃回住處,點燃安魂香,強迫自己什麼都不要再想。睡覺。
香氣元漫,我的精神漸漸放鬆下來,沉入夢鄉。
……
小小的人工湖邊上,少年和少女肩並肩坐在長凳上。女孩長髮及腰,髮梢和裙襬一起隨風揚起,有一種獨屬於青春的魅力。相比較之下,男孩就有點狼狽了。他的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一條胳膊打著石膏,臉上似乎也有許多尚未完全癒合的傷痕。
“……你以後別再做傻事了,這裡的醫生很厲害,你死不掉的。”女孩望著面前的人工湖,輕聲說。
男孩沉默,許久之後才悶悶地說:“你不懂那種痛苦……我寧願下地獄,都不想再經歷第二遍。”
“不,我懂的。”女孩偏過頭望著男孩的臉,神色平靜地說:“我也進過那間實驗室。十五次。我知道那有多痛。”
“十五次?!”男孩震驚得幾乎要跳起來,“你怎麼能熬得住那麼多次?天吶,你、你難道就沒有想過……”
“當然想過。”女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說:“不光想過,還一次又一次地付諸行動。但就像我剛說的那樣,這兒的醫生非常厲害,哪怕只剩半口氣也能把人救回來。我根本死不成,反而多受了很多苦,所以我纔會勸你別再做那種傻事了,不可能成功的。”
她語氣平靜得就像是在閒聊說“今天的雲彩好像有點多呢”,可實際上,她卻是在說自己曾經無數次試圖自殺,但最後全都失敗了。
這樣的平靜,或許比痛哭更可怕,因爲這可能意味著心如死灰,已經完全不再相信自己可以從這個地獄中解脫出去。
哪怕是用死亡的方式,也不行。
該是怎樣的絕望,才能讓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女說出這樣的話?
我感覺自己的心口疼得厲害,想哭,卻哭不出來。
男孩用沒摔斷的那隻手握住女孩的手,一字一頓地說:“小虹,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相信我,終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離這個地獄!”
女孩輕輕地扯出一絲笑容,卻終究是不相信的。
我哭著醒來,窗外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夜裡幾點。
安魂香已經燃盡,屋內的香氣變得非常稀薄,不仔細分辨幾乎聞不出來。
我抱著被子坐在牀上發呆,心裡很想馬上再見元洪一面。
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以前我不是沒想過,失憶前的自己是否跟他談過戀愛,腹中的孩子是不是偷嚐禁果的產物。但我真的沒想到,我跟他之間的感情,是在那麼絕望的狀態下滋生出來的。
在元綸集團的秘密基地裡,在那個人間地獄裡。
在我們最美好的年紀裡,也是在最黑暗、最壓抑、最絕望的歲月裡。
我們是彼此的唯一依靠,我們互相安慰,互相鼓勵,互相扶持……在那樣的處境下,產生感情一點兒都不奇怪。
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他身爲元家的孩子,爲什麼會跟我一樣被送進實驗室裡,接受那麼痛苦的魂魄剝離實驗。
難道就因爲他的父親想把孩子變成天才,就不惜那樣折磨他麼?
我想要找到確切的答案,於是果斷下牀,藉著微弱的月光摸出第二根安魂香,點燃。
再度入睡之前,我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第二個夢可以告訴我答案。
黑影的手上,幻化出了一把刀。
“小心啊!”我忍不住叫喊,聲音卻堵在喉嚨裡,只能發出沉悶的聲響。
夢裡的人,全都聽不見。
“噹啷——”
短刀落在書桌上,夢裡的我嚇了一大跳,瑟縮向牆角,顫聲問:“你……你是什麼人?你想幹什麼?”
黑影低聲冷笑,森寒的嗓音彷彿自幽冥深處傳出——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那個小男朋友人,到底是什麼人。”
“三零三號……他、他怎麼了?”夢裡的我陡然緊張起來,急急地說:“你別傷害他好不好?求你了!”
黑影自顧自地說:“你懷孕了。可你知道孩子他爹叫什麼名字嗎?”
“我”的神情僵了一下,咬著嘴脣不說話。
很顯然,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元洪的身份。
黑影的笑聲愈發嘲弄:“告訴你吧,他叫元洪,是這裡老闆的兒子!”
“不、不可能……你騙我!他也是實驗體!跟我一樣!”
“不信你就自己去問他。”黑影擡手指向桌子上的短刀,冷森森地說:“等你發現自己真的被騙了,如果氣不過,可以用那把刀小小地懲罰他一下,呵呵呵呵……”
伴隨著一連串的冷笑,黑影重新化作霧氣消失了。
夢裡的我臉色慘白地跪坐在地上,像是被瞬間抽空了所有氣力。
而就在這時,元洪從外面閃了進來,見到“我”狼狽的樣子立刻撲過來,急急地問:“小虹你怎麼了?沒事吧?”
夢裡的我答非所問:“三零三號,我都把自己的真名告訴你了,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叫什麼嗎?”
“我……”元洪遲疑了一瞬,言不由衷地說:“我沒有名字,就叫三零三號。”
“哦,這樣啊。”
夢裡的我似乎信了,默默地起身,跟元洪聊了幾句不相關的閒話,隨後詢問元洪最近有沒有再被拉去做實驗。元洪表示沒有了。
如此聊了一會兒,元洪準備走了。他是偷偷溜過來看“我”的,不敢逗留太久。
夢裡的我盯著他的背影,忽然出聲叫了句:“元洪,等一下!”
“嗯?”元洪條件反射地轉身,隨後馬上反應過來,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小虹,你、你聽我解釋……”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夢裡的我慘笑連連,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我媽告訴過我,開展這些實驗的是個特別有勢力的大公司,叫元綸集團。這家公司的老闆就姓元……這個姓氏這麼罕見,你可別告訴我你只是湊巧跟大老闆的姓撞上了。元洪,我雖然從小就被當成試驗品,從來沒機會接觸外面的世界,但我不是傻子,你別把我當白癡一樣騙!”
元洪泄氣地說:“我承認,元綸集團的老闆就是我爸,在外面別人都叫我元家小少爺。可是在這裡……我就是受體三百零三號。我是真的跟你一樣受盡折磨,我沒騙你!”
夢裡的我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父母不一定會疼愛孩子,但你可是元綸集團未來的繼承人,你爸就算不疼你,也不應該這麼折磨你。難道他就不怕把你折磨死了,以後沒人繼承他的公司?”
“誰告訴你我是繼承人了?”元洪自嘲地說:“我還有個大哥,他纔是繼承人,是我爸的心肝寶貝,至於我……呵,就是個多餘的,我死了他都不可能掉眼淚。”
“……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夢裡的我終究還是相信元洪的。
比起不知道是鬼是妖的那團黑影,任誰都會選擇相信自己心愛的人。
那把短刀,被夢裡的我藏進了書桌抽屜裡,估計是打算留著以後逃跑的時候用。
畫面一轉,夢裡已不知隔了多少個月,“我”的肚子已經大了起來。
“我們……逃不掉了……”夢裡的我雙手握著短刀,眼睛死死地盯著門口。那裡已經堆滿了所有能找到的東西,但是很明顯抵擋不了太久。外面的人太多,很快就能撞開門闖進來。
元洪悶聲說:“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小虹,你後悔跟我在一起嗎?”
夢裡的我輕輕搖了搖頭,眼睛仍然死死盯著門口,以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冷絕態度說:“既然跑不掉,那就乾脆拼了吧,殺一個夠本,殺倆咱們就賺了!”
元洪試圖把刀拿過去:“這種事情還是讓我來做吧,女孩子手上沾血就不漂亮了。”
夢裡的我不肯放手,固執地說:“不,我一定要親手殺一個!我受了那麼多折磨,不親手拉上個墊背的,我死都不甘心!”
門縫裡,忽然涌出大股濃煙。
“我”和元洪全都嗆得直不起腰。
“糟了,他們……想直接薰死咱們!咳咳……真卑鄙!咳!咳咳!”夢裡的我艱難地說。
元洪也咳得夠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止住,用力抱住夢裡的我說“咱們恐怕是沒有拼命地機會了,與其這麼痛苦,不如,不如干脆自己來個痛快的……小虹,下輩子,咱們一定還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