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眶中多餘的水分全都擠出去,盯著他的手腕仔細查看。確實,他沒有割破動脈,失血速度不算太快,短時間內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可我還是忍不住自責,早知道要這樣的話,我就多等幾天了……我真不應該逼他現在就幫我找回記憶!
蒼言感應到了我的想法,溫聲道:“傻瓜,不要亂想了。多等幾天,只是不需要借用自然之力幫你溫養魂魄了而已,但水靈的力量還是必須得用,這一步怎麼都避不開的……除非你徹底不想找回從前的記憶了。”
我默然,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想看見你爲我受傷。
比起仇恨,我更在乎的是你。
我終於反應過來,仰頭望著空中的水龍,只見它水藍色的身軀在月光照耀下愈發晶瑩剔透,一雙眼睛卻鮮紅如血……不,也許那就是血,蒼言的血。
原來這就是水靈。賜予了水語家族預知能力,間接守護華夏文明的水靈。
難言的感情充斥心田,我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手中的玉佩剎那間迸發出耀眼的光芒,整片天地都被染成一片瑩綠。
蒼言繞到我的身後,小心翼翼地環住我,用手遮住我的眼睛,輕聲道:“去吧,去找回你的記憶,它就在你的腦海裡……”
我被他的聲音指引著,意識沉入到虛幻的空間當中。
數不清的畫面在我眼前飛速閃過,有我在手術室裡鎮定操刀的片段,也有我挑燈夜戰熬夜寫論文的畫面,還有更多的,小時候的片段……全都是支離破碎的片段,凌亂而且毫無秩序,這麼看下去,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拼湊出一段完整的成長經歷。
直覺告訴我,這裡本來不該是這種樣子的,是有人故意破壞了我的記憶,讓它變得如此支離破碎。
是的,破壞。我的記憶不光被埋葬,而且還被故意打碎了!
我開始拼命地奔跑,試圖抓住所有年少時的記憶碎片。我得先把它們蒐集全了,纔能有時間慢慢拼合!
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我在虛無空間裡來回跑動,懷裡的碎片越來越多,可我還來不及高興,就感覺到了劇烈的痛楚,像是整個身體都要分崩離析的那種痛!
蒼言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
“冷靜點,你現在不能激動!”
我沒有激動啊,只是剛纔一直在跑……我猛然意識到,也許我的魂魄連那樣的“跑動”都無法承受,我應該乖乖站在原地看的。
原來我的魂魄已經脆弱到了那種地步,難怪蒼言之前不肯幫我施法,一直要求我多休息……
我停下腳步,剋制著自己儘量不要想太多事情,然而疼痛仍在持續,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閔虹,別再看了!”蒼言的語氣愈發焦急。
我想告訴他我現在什麼都沒看,也沒有再跑了,可現在的情況很明顯,我只能單方面聽見他的聲音,卻沒有辦法把心裡的想法傳遞給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好疼。
我忍受不住地發出悶哼,卻怎麼都沒有辦法控制心神離開這片空間。我能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能感受到蒼言手上的溫度,可我就是醒不過來!
蒼言忽然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驚住了,旋即聽見他在我耳邊吟唱起古老的歌謠。自然之力如溪流般源源不斷地涌入我的身體,穩住了我即將潰散的魂魄。
我鬆了口氣,不知爲何忽然想起元洪曾經質問過我的——
你知道魂飛魄散是什麼滋味嗎?
我想,我現在知道了。
真的很痛苦,沒法用語言形容的那種痛苦。我真不敢相信,他和孩子竟然在這種痛苦的狀態下過了整整五年。
過往的種種在我心頭飛速閃過,我的情緒起起落落,魂魄又開始崩裂。
好痛。
“閔虹!”蒼言大聲地叫我的名字。
我的思緒被打斷,魂魄崩裂停止,澎湃的自然之力飛速修復我的魂魄。
我暗暗慶幸,要不是他及時打斷了我,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呃!”
蒼言忽然發出痛苦的悶哼,緊接著我就感覺有一股霸道無匹的力量將我拽離他的懷抱……
我撞上一具冷冰冰的身體,心神也在巨大的痛苦中被拉回現實。還來不及驚訝,一口鮮血就這麼噴了出來,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神智瞬間變得渙散。
“你對她做了什麼?!”元洪怒聲質問。
蒼言狼狽地連連咳嗽,鮮紅的血沫不斷從嘴角溢出,有幾滴濺落在月白色的祭服上,紅得刺目。
揪心的難受,蓋過了我身上所有的痛楚。
是元洪打傷了他!是元洪趁著他救我的時候,打傷了他!!
強烈的憤怒讓我硬撐著推開元洪,冷冷地說:“你爲什麼要打傷他?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正在救我嗎!”
元洪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不再理會尚未作答的蒼言,轉而衝我質問:“半夜三更孤男寡女抱在一起,這算哪門子救法?!你要是耐不住寂寞就明說,我可以滿足你,用不著編藉口,更不需要找別人!”
我氣得直髮抖,因爲他的這些話根本就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更因爲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他說出這種話了!
“元洪,我在你心裡就這麼不堪嗎?實話實說你不信,非得把我想得那麼賤嗎?”
元洪冷哼:“我親眼看見他抱著你,還能有假?”
“那是因爲剛纔情況特殊……”我話只說了一半,就看見了他滿含嘲弄的眼神,瞬間沒了解釋的心情。
還解釋什麼呢?他能聽得進去麼?
不,他從來都不相信我的解釋。當初來找我報仇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也是。
我放棄瞭解釋了念頭,直視著元洪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血冥丹的副作用到底是什麼?”
元洪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問這個,愣了一瞬後惱怒地說:“別轉移話題!你以爲這樣我就能原諒你嗎!”
“原諒?呵……”我慘然輕笑,“這話恐怕得由我來說纔對……我問你,活人服用血冥丹會折壽對嗎?我已經摺掉了六十年的陽壽對嗎!”
“……你聽誰說的?”元洪看向蒼言,眼神銳利如刀,恨不得立刻把他千刀萬剮了似的。
我心裡一片冰涼,艱難地追問:“到底……對不對?”
“對。”元洪擊碎了我心底的最後一絲幻想。
雖然早就猜到了會是這個答案,但此刻親耳聽到,還是非常難以接受。我踉蹌著幾乎站立不穩,有氣無力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我還剩下多久的命?”
“兩年。”元洪頓了頓,又補充道:“可能還差一點。”
兩年都不到……
我只覺得萬念俱灰,一切都沒了意義,一切都變得……特別可笑。
是的,可笑。
可笑我竟然曾以爲元洪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對我手下留情;可笑我竟然對他動了感情;可笑我竟然還會爲了孩子出生後可能就要離開我而難過,卻不知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就算元洪不把孩子帶走,我也沒命看到孩子長大成人的那一天。
我慘笑出聲,笑得渾身發抖,笑得淚流滿面。
“元洪,你好狠!”
元洪的眼中閃過一抹不忍,但是馬上又看向蒼言,整個人瞬間恢復冷漠,“是你先對不起我和孩子,血冥丹……只是給你個贖罪的機會罷了。”
“贖罪?我有什麼罪!從頭到尾都是你在騙我!當年的事情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我、折磨我,還有臉跟我說什麼贖罪?該贖罪的人是你纔對!”我使出渾身的力氣衝他咆哮,隨後轉身跑向蒼言,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蒼言身上有刀,我要殺了元洪!
元洪被我吼得愣住,見到我往蒼言身邊跑,頓時怒不可遏,稍稍動用法力,就把我吸進懷裡死死鉗住,怒聲道:“謊話連篇!跟我走!”
“放開她!”蒼言爆喝一聲,馬上又噴出一大口鮮血,但他只是隨便用袖子擦了擦,就搖搖晃晃地起身,指著元洪說:“只要我還活著,你就別想帶她走!”
“找死。”
元洪擡手就要施法,我趕緊抓住他的胳膊,急急地說:“別殺他!我……我跟你走!要殺要剮都隨你,只求你別再傷害他!”
反正我也只剩下不到兩年的命了,早死晚死都一樣。可是蒼言不同,他幾乎把所有的清純全都耗費在我的身上,又爲了保護我付出了那麼多,我對他的虧欠這輩子都還不清……如果能用這樣的方式救他一回,也算是報答他對我的付出了吧。
可我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男人都是有獨佔欲的,沒有哪個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用命去給別的男人求情。
元洪向來霸道,當然更加無法容忍這樣的情況。
我剛纔的那番話,非但救不了蒼言,反而會害了他。
等我意識到這些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元洪輕輕地擡了擡手指,蒼言的胸前就劃出一道深刻見骨的傷痕,鮮血噴出,染紅了湖水。
我還未來得及發出驚呼,第二條刀痕就浮現在他的腿上,他痛苦地跪了下去……
孩子是元洪唯一的軟肋,以往每次使用效果都非常好,我只希望這一次仍然可以有效。
至於元洪會怎麼看待我,孩子是否會感知到我此刻的舉動……我已經顧不得了。
情勢緊迫,我別無選擇。
蒼言和元洪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閔虹,快把刀放下,別傷了自己……”
“拿孩子要挾我……找死!”
我扯動嘴角,無聲慘笑。
蒼言都已經傷到這種程度了,還在擔心我會不會失手傷到自己,相比較之下,元洪真的讓我失望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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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就因爲他懷疑我殺了他和孩子,就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定了我的罪,折磨我、羞辱我、傷害我……以贖罪的名義,逼著我孕育鬼胎,讓我失去輪迴轉生的資格,然後又騙我吃下血冥丹,生生折了我六十年的陽壽!而現在,又只是因爲懷疑而已,他就對蒼言下死手,甚至連我也想要一起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