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讓你爸馬上過來。”我努力深呼吸,告訴自己要放鬆要鎮定,不能太緊張。
然而怎麼可能不緊張呢?這可是我頭一次跟元洪談判。就算我剛剛得到了底牌,也還是不確定自己究竟有幾分勝算。
元洪太強了。
寶寶專心呼喚元洪,並沒有感應到我的這些心理波動。
沒過多久,元洪就出現了。
他仍是一身黑袍,大半張臉都藏在兜帽的陰影裡,看上去神秘而強大。但我卻敏銳地察覺到他身上有了某種微妙的不同。
“寶寶,你好好睡覺。”我在心裡說完,隨手往肚子上加了一層屏障,擋住了寶寶的感知。
孩子還小,有些事情不適合讓他知道。
元洪見到我的施法動作,相當詫異:“你……”
我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地問:“看過三生石了嗎?弄清楚到底是誰對不起誰了嗎?”
“……”
元洪沉默了好一陣子,才艱難地說:“弄清楚了,是我……對不起你……”
我笑了,諷刺又悲涼地說:“能聽見你說對不起,可真是不容易。”
元洪挪動腳步,我厲聲喝止:“站住!離我遠點兒!”
他心裡有愧,乖乖地聽話站住,低聲說:“小虹,以前的那些錯我會盡力去元補,請你原諒我。”
“元補?”我笑得愈發淒涼:“拿什麼元補?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麼,欺負完了給塊糖吃哄一鬨就沒事了?!”
元洪輕聲辯解:“我沒那麼想。”
“是麼,那你說,能給我什麼補償?給我錢還是權勢地位?呵,我什麼都不需要。你對我造成的傷害,也不是任何東西能夠補償得了的!”我咬緊牙關,一字一字地說:“元洪,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元洪裝作沒有聽見我說得最後一句話,但聲音裡還是難掩受傷:“小虹,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別這麼叫我!”我瞬間怒了,儘管我一直在心裡告誡自己,要冷靜要鎮定,但是面對著他我真的沒辦法冷靜。過去的一幕幕不斷地在我腦子裡循環,他給我的所有傷害、羞辱,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永生難忘。
我怎麼可能原諒?
我聲嘶力竭地咆哮:“元洪!從現在開始,我跟你一刀兩斷!你滾吧!永遠都別在我面前出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小虹你別這樣……”
“說了不許這麼叫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回事,聽見他那麼親暱地叫我就氣不打一處來,甚至氣得幾乎忘了自己叫他來的目的。
“閔虹……”
我用力一拍桌子,桌面上瞬間亮起暗紅色的紋路,眨眼間化作無數只血色鬼蝶朝著元洪飛去。
他驚訝地退了半步,擡手想要施法,但馬上又把手放了下去,一動不動地任由鬼蝶落滿全身,吸食他的鬼氣。
這些鬼蝶,是我提前召喚以防萬一的。如果他對我用強,我就放出鬼蝶攻擊他,爲自己爭取時間。如果他沒有過分的舉動,那我也不動手,畢竟我的靈慧魄還在他手上,撕破臉對我其實也沒有好處。
可現實情況跟我的計劃出入太大,我沒想到自己會怒氣攻心失去理智……
現在想要後悔,卻已經太遲了。
我提前準備的另一道法術,也在此時觸發。
元洪腳下的土地飛速隆起,一條巨大的黑蟒破土而出,緊緊纏住了他的雙腿!
其實在土地隆起的那一刻,元洪就發現了異常,但他選擇原地不動,任由巨蟒將他緊緊纏住。
巨蟒不斷盤繞,眨眼間已經纏到他的胸口,越纏越緊,越纏越緊……
元洪雖然是鬼,不需要呼吸,但被這樣緊緊纏著也非常不舒服。但他始終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地承受所有折磨。
“如果這樣可以讓你消氣,我絕不還手。”他說。
我心裡原本有一絲後悔,聽到他這麼說,怒氣瞬間又涌了上來,手一擡,巨蟒就勒住了元洪的脖子……
我緩了一會兒,努力穩住情緒,也剋制住立刻收起法術的念頭,穩穩當當地坐回椅子上,欣賞他痛苦的表情。
良久,我才慢悠悠地開口:“元洪,你找上我的那天,就掐過我的脖子,當時我真以爲自己要死了……”
我跟你不一樣,你是鬼,根本不需要氧氣,就算被纏著脖子也沒有生命危險,可我不能。那份窒息的痛苦,你體會不到。
往昔的記憶歷歷在目,我擡手撫摸自己的脖頸,曾經的印記早已消失,可我心裡的印記仍然清晰無比。
“你當初在我脖子上掐出的印子,過了大半個月才消掉。”我一字一字說得緩慢,巨蟒的身軀也在不斷收緊。我在心裡希望看到元洪滿臉憋紅、痛苦窘迫的模樣,然而理智上卻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是鬼。
我恨透了這份區別!
要不是這樣,當初我的反抗怎會無效?後來他一次次糾纏、羞辱我的時候,我怎會束手無策?
就因爲他是鬼,我的一切學識、手段全都沒有用武之地,就連法律都庇護不了我。那種痛苦、絕望、無可奈何的滋味,我到現在都能清晰記得。
“……元洪,我真想殺了你。”我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當初他懷著殺念折磨我,今天我要讓他也嚐嚐同樣的滋味!
強烈的憤恨讓我不顧一切地催動法術,明明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卻還是固執地咬牙強撐。就算殺不死他,我也要讓他多受幾分折磨!
他欠我的債,今天能討回幾分是幾分!
元洪察覺到我已是強弩之末,艱難地開口道:“小虹……啊不,閔虹,你想報復我隨時都可以,不用急於這一時……別傷了你自己。”
聽了這話,我真不知道該憤怒還是該悲涼,往死裡傷害我的是他,勸我保護自己的也是他!好人壞人他全演了,讓我怎麼辦?!
我割破指尖,以血爲媒召喚出更多的鬼蝶,冷冷地說:“你願意讓我折磨,我還懶得見你呢!過完今夜,我跟你再無瓜葛!”
元洪沉默片刻,澀聲道:“……如果這樣可以讓你放下過去那些不愉快,那就儘管來吧,我都受著。”
“你當然應該受著,這是你欠我的!”
我的手指流血不止,鬼蝶源源不斷地從地下飛出,瘋狂地吸食元洪的法力。其實只要我再掐一個手訣,就可以把它們吸食出的法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但我並沒有那麼做。
我不想再跟元洪有任何瓜葛。他法力高深又怎樣?我不稀罕要。
沒過多久,巨蟒的身體就開始變得透明,我知道這是幽冥之氣輸送不夠的緣故,但我已經無力調用更多的幽冥之氣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潰散消失。
鬼蝶也開始潰散。
我知道自己是真的到了極限,再撐下去只會把送掉自己的小命。我只是想報仇泄憤而已,可沒想自殺。
雖然心中的憤恨並沒有徹底撫平,但我還是主動收了法術,衝著元洪冷冷地說:“把靈慧魄還我,你就可以滾了。”
元洪的模樣看起來比先前憔悴了不少,但跟我預期中的狀態不起來還是好得太多了。他雖然臉色慘白,仍然站得筆直,顯然是並沒有傷及根本。
這讓我感覺相當不爽。
元洪望著我的眼睛看了幾秒,似乎是在探究我的情緒。我心裡愈發不爽,別過臉不耐煩地說:“快把靈慧魄還給我!”
“……你真的要這麼絕情,跟我一刀兩斷嗎?”元洪的語氣很輕,並沒有質問的意思,但他的用詞實在讓我恨不能一口咬死他。
“我絕情?”我怒極反笑,心裡只覺得無比諷刺,“是我活該被你折磨被你羞辱嗎?活該被你逼著懷鬼胎,活該我遭罪受苦,豁出命去都換不來你一點點真心的好,是嗎?活該我被你煉成聚陰之體,被你騙著吃下血冥丹,白白沒了六十年的陽壽,是嗎!我現在不願意跟你繼續糾纏下去了,不想再看見你了,就叫做絕情了是嗎?那請問你對我做過的那些事,又該算什麼?”
元洪無言以對。
我只覺得喉間一片腥甜,若不是咬牙強忍,恐怕就已經一口血吐出來了。
鬼道雖然是借用幽冥之氣的術法,對施法者自身的修爲要求很低,但也並非完全沒有。我剛纔那般過度使用,對自身終究還是造成了一些損傷的,再加上此刻情緒激盪怒意翻涌,更是加重了身體的損傷。
不能再耗下去了。
我知道自己必須得馬上調養,否則說不定會連累到腹中的孩子,於是又催了第三遍:“快點交出我的靈慧魄!別讓我再重複——咳!”
我沒忍住,咳了出來。雖然只有一聲,但氣勢已經沒了。這讓我心驚又懊惱,很怕元洪會趁我虛弱強行動手。
他一向無賴,未必就不會趁這個時候強行綁架我。
是我之前氣昏了頭,光顧著泄憤,卻忘了要留點法力防著他。
悔啊!
“靈慧魄……我不會還的!”
元洪彷彿下了莫大的決心似的,衝著我說:“有本事,你就自己搶回去!別指望我會主動還你!”
這個混蛋!
我就知道他根本沒有誠心悔過!什麼“知道錯了所以任我折磨懲罰”的姿態,全都是裝出來的!他根本沒有反省過自己!
他要是真的懺悔,真的想贖罪,幹嘛不把靈慧魄還我?
混蛋!
我氣得噴了血,元洪卻趁這個時候化作煙霧消失了。
該死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