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突然這麼想,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壓不下去了。先前在陰間經歷的種種全都過電影似的在我腦海中閃過,最後定格在鬼王滿含殺意的目光上。
我越來越心驚,元洪一而再地爲了我忤逆他,鬼王的確有想要剷除我的理由。
所謂的療傷,會不會其實是軟禁,否則元洪爲什麼這麼久都不回來?!
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炙烤的灼痛減輕了幾分。負責審問的人再次開口:“不想臉被烤爛就乖乖回答問題,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自己身份的?”
又來了。
我啞著嗓子反問:“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這麼關心我的記憶?”
“啪!”
對方忽然一鞭子抽在我的大腿上,我猝不及防地失聲慘叫,疼得簡直懷疑腿上的皮肉是不是全都綻開了。
我以爲他們有所顧忌不敢真的傷到我,但是很顯然我猜錯了。
“回答問題!”對方厲聲呵斥。
我急急地思索著對策。
“啪!”
又一鞭子,這回是抽在地上的,爲了警告我。
來不及多想了,我把心一橫,果斷道:“是鬼王告訴我的!他說我的魂魄有問題,所以我纔會去調查過去!”
鬼王,既然你坑我,那就別怪我禍水東引了!
審問者沉默了片刻,直覺告訴我,房間裡還有另外一個人,他正在跟那個人無聲地交流。
很快,審問者再次開口:“你怎麼知道對方是鬼王,他長什麼樣?”
“他自己說的!長相嘛……他嘴角旁邊有一顆很小的痣!”
後面還有一連串的問題,包括各種細枝末節的東西,而且同一個問題會反反覆覆出現好多遍,我本來就是隨口胡謅,哪來得及編那些細節,很快就招架不住露了餡。
後果,自然是一頓鞭子。
就在我疼得以爲自己要死了的時候,忽然有人衝進來大叫:“老大,暗組的人闖進來了!”
“撤!”房間裡一直沒出聲的那個人果斷下令。
強光消失,我身上的束縛也被解開,然而我的兩條腿上已經傷痕累累,根本沒辦法走路。
我只能任由他們揹著我往外跑,不是我不想趁機會脫身,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的眼睛到現在還沒有從先前的刺激中恢復過來,什麼都看不見,根本就是睜眼瞎的狀態……甚至,我都不確定自己的視力還能不能恢復。
我根本不敢想,如果我真的變成了瞎子,以後的人生該怎麼辦……
打鬥聲一直沒有間斷,卻也始終隔著一段距離。我盼著那些人能打過來救走我——無論他們是幹什麼的,至少比這幫下狠手摺磨我的人要好!二選一的話,我情願跟他們走!
然而事與願違,我被塞進了直升機,迅速飛離地面。
他們給我注射了某種藥物,這回我昏迷得非常徹底。
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我夢見自己被綁著,有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對我說:“小綿你要堅強,這只是你人生中的第一道考驗,未來的磨難還會有很多,你得勇敢面對。媽媽希望你能成爲一個英雄,所以你要勇敢起來,不哭,好嗎?”
媽媽?
我在心裡默唸著這個詞彙,只覺得無比陌生。
巨大的針管插進手臂,我疼得大哭,邊哭邊叫:“媽媽是壞人!壞媽媽,我不喜歡你了!”
漂亮女人也掉了眼淚,可是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把滿滿一針管藥劑全都注射到了我的身體裡。
難言的疼痛瞬間蔓延全身,我有種被丟在火堆裡炙烤的感覺。我哭喊著,掙扎著,終於在某一時刻清醒了過來。
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眉眼跟我很像的中年男人。他看著我,心疼地說:“小綿,趕快說實話吧,否則你會吃更多的苦頭。”
我想起方纔的夢境,想起那個漂亮女人喚我名字時的溫柔,莫名地覺得他如此叫我簡直是糟蹋了這個名字。
“別這麼叫我。”我冷淡地說。
“好吧,那你希望我怎麼叫你呢?閔醫生還是閔小姐?”
“……你知道我的身份?!”我驚訝地脫口而出,隨後又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實在問得有點兒傻,這個男人明顯跟抓我的那些人是一夥的,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我的身份?
男人注視著我的眼睛,慈愛地說:“我一直都在悄悄關注著你,這些年你的經歷我全都知道……小綿,其實我很關心你。”
我在心裡冷笑,就算他說的是真的,那也絕對是監視而已。
如果真的愛我,就不該把我當成小白鼠一樣利用。
心中的厭煩感讓我連僞裝都做不到,我毫不客氣地說:“別再這麼假惺惺的了,你這副樣子真讓我噁心。”
男人瞬間沉下臉,再不復方纔的慈父模樣。
“小綿,你還是老樣子,一點兒都沒變。”他冷冷地說:“我也不想跟你演戲,但是老爺的命令我必須得遵從,所以我還是得勸你一句,趕緊說實話吧,否則他們就要對你用搜魂術了!”
老爺。
這是我第二次聽見這個稱呼了。
各種零散的線索在我腦海中串聯起來,我淡漠地問:“你說的那個老爺,是元綸集團的董事長吧?”
中年男人挑起嘴角:“對。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他真正想找的人是元洪,所以你只要老實交代出元洪的下落,他不會爲難你的。”
原來先前的那些審問都只是試探,是爲了實驗我是否誠實,也測試我的心理防線是否穩固。恐怕接下來的審問,纔是他們真正想從我嘴裡得到的信息。
我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絕不能輕易相信他們的話。
他們連底牌都露給我看了,很明顯是沒打算讓我活著離開這兒。我要是真的說出了他們想聽到的話,只怕會死得更快。
更何況,我是真的不知道元洪現在在哪兒,就算想招供都沒什麼可招的。
想到這裡,我又忍不住露出苦笑,暗想著鬼王這招可真是狠辣,以療傷爲名帶走元洪,既做了人情又成功隔離了我們,而且還讓我放鬆戒備讓元家的人有機可乘……
好一招借刀殺人吶。
所謂的父親見我不肯配合,悻悻地走了,把我一個人留在密室裡。我被綁著無事可做,只能看著牆壁發呆,困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上一覺,醒了再繼續發呆。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反正我越來越餓,但是沒人給我送飯。
身上的傷口漸漸開始發炎、化膿,我開始發燒,意識越來越不清楚。
我又夢見了許多零零碎碎的片段,直覺告訴我,那些都是我小時候的真實經歷。
我的記憶正在復甦。
在某一個稍稍清醒的瞬間,我隱約意識到也許元家人是故意把我丟在這兒不管的。這個房間里布滿了監視器,也許他們一直都在監視著我的狀態,想知道我的身上會發生怎樣的改變。
到底會發生什麼,我也很想知道。
我乾脆放任自己一直沉睡,一場接著一場地做夢,漸漸地,我開始想起了一些事情,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了。
這裡是元綸集團的秘密基地,我從小生於這裡長於這裡,在我十八歲以前從未離開過。
我的父親——我真不願意用這兩個字稱呼他,他是某個實驗項目的負責人,這裡的人一般都尊稱他爲“閔博士”。
我的母親似乎也有著很高的地位,但我想不起來她的具體身份了,只記得她跟我父親一直不和,甚至連話都不願意多說。
閔虹這個名字,是母親給我取的,在那些零散的記憶裡,似乎也只有她會用這個名字稱呼我。
其他人都叫我“受體七十七號”。
我在這個基地裡生活了十八年,那個代號就跟了我十八年,我一直都非常討厭那個代號,那讓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個人。
十八歲那年的記憶非常模糊,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直覺告訴我那年發生了很多大事,可我只要認真去想就會覺得頭痛無比。
相對清晰的記憶,是他們把我送到江城的那天。在一個黑漆漆的房間裡,有人不斷地送念著古怪的咒語,另一人喃喃地念著:“你叫閔虹,你是孤兒,你來自於鵬城……”
“你來自於鵬城,在那裡唸書,在那裡實習……但是你討厭那裡,這輩子你都不想再回去。”
“你會努力做一個好大夫,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醫學當中,你要努力提升醫術,要成爲最優秀最拔尖的醫生……”
……
一字一句,近乎催眠般洗去了我原本的記憶。
我終於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長得如此年輕,因爲我本來就年輕!我不是三十二歲的閔虹醫生,我是隻有二十三歲的試驗品閔虹!我從來沒有念過什麼醫學院,也沒有在別的醫院實習過,進入順江醫院的那天,是我真正進入社會工作的第一天!
我的所有記憶,全是假的。
可是我不明白,爲什麼我腦中的醫學知識會那麼清晰紮實,手術技巧會那麼熟練,完全不像是被強行灌輸的,反倒像是經過了數十年的辛苦磨練……我努力地想要搞清楚這個問題,忍著劇烈的頭痛不斷回想,漸漸地,我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開始下墜,沉入無限幽深的地底……
在無邊無涯的黑暗裡,我看見了一個無聲落淚的年輕女人。
我從未見過她,但是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覺得非常熟悉,彷彿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可我們明明長得很不一樣。
她似乎發現了我,驚訝地問:“你……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快回去,千萬別讓召庭發現你,否則他會殺了你的!”
召庭是誰?
我晃了晃腦袋,告訴自己現在不是糾結這種問題的時候,我抓著那個女人的手問她:“你知道我的過去對嗎?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的記憶爲什麼會那麼奇怪,我爲什麼會無師自通那麼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