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殘留的陰氣讓溫度降得非常低,牆面上甚至凝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死去的病人是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女人,因爲曾經重病的緣故,所以容顏憔悴,但仍能通過精緻的眉眼看得出來她健康時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現在說這些似乎並沒有什麼意義,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而且連魂魄都已經不復存在,再也不可能輪迴重生了。我心裡一陣惋惜,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韓冰試探著問:“你剛纔說你認識那個女鬼?”
“覺得有點熟悉,但具體的想不起來了。”我說。
“她好像……”韓冰停下來思索,似乎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了,半晌後才說:“她好像有古怪。”
“怎麼了?”我問。
韓冰把沒受傷的那條手臂伸直,手指尖也盡力往前探,說:“她肚子有這麼大……不,好像比這還要大,我手都不夠長了。”
我盯著她的手,心想著確實夠誇張,N胞胎的孕婦也未必能有那麼大的肚子。
“整個醫院的陰魂都被她吞噬了,變成這樣也不奇怪。”
這個念頭直接從我腦海中跳了出來,我也就直接說出了口。說完之後,我自己倒是先嚇了一跳。
韓冰的臉色更是古怪:“你怎麼知道的?”
是啊,我怎麼知道的?我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頭疼的感覺又隱隱約約地出現,我纔剛剛經受過一輪那樣的折磨,實在是不想再受罪了,便強行剋制住自己,不再深究下去。因爲事實已經無數遍地證明了,強行回憶只會不斷加重我的痛苦,卻並不會勾起任何有用的記憶。
我可沒有平白無故虐自己的喜好。
“陪我去太平間看看吧,也許會有發現。”我刻意地忽略了韓冰剛剛提出的問題。
“太平間?”
“嗯。”
韓冰明顯有很多話想問,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了,只能帶著一臉糾結的表情跟著我。
我走了幾步,開始覺得腳底冰涼,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是光著腳的,於是決定先回去穿鞋。
先前跑得太急了,我忽略了很多明顯的異常,折返的時候我才發現,這一路上都安靜得過分。
所有的值班醫生和護士,全都處於昏迷狀態。走廊上每隔一段距離,就能看到一兩個穿著白大褂坐在牆邊的人。乍看上去像是累極了在休息,但所有人都同時表現出這樣的狀態,就很不正常了。
能讓整個醫院的所有人,都在瞬間陷入昏迷的力量,該有多強?
那個女鬼,我能對付得了嗎?我現在的行爲會不會太魯莽了?我在心裡問著自己,腳下的速度一降再降,幾乎要變成了蝸牛爬。
韓冰察覺到了我的情緒變化,試探性地說:“要不……還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現在還沒學會掌控自己的力量呢。”她又一次提醒著我。
我遲疑著不知該如何決定。
就在這時,牆邊的一個護士忽然站了起來,表情木然地走向休息室。
走廊上的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地站起來,大家的狀態都出奇的一致——雙目無神,表情木然,行動僵硬。
有點像電影裡喪屍復活時的樣子。
我心裡一動,趕忙說:“韓冰,快查看一下他們的魂魄狀態!”
韓冰心領神會,飄過去近距離觀察了幾個人,說:“一切正常,他們沒有被控制,再過一會兒應該就能恢復了。”
我暗暗鬆了口氣,心想著要是連他們都被控制了,那就太可怕了。
“還是去太平間看看吧。”我做出了決定。
“這……”
韓冰還想再勸,我用手勢制止了她,說:“不用勸了,我已經決定了。我會小心的,去看看就回來。你害怕的話,就不用跟著我了。”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韓冰說:“這地方我是不敢再呆了,我去遠一點的地方轉轉,你有事再聯繫我吧。”
“好。”
我們就此分別,我穿過行屍走肉般的醫務人員們,走出住院部大樓,直奔太平間。
我發現,我對這家醫院非常熟悉,明明是印象裡從未走過的路線,我卻瞭然於胸。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前世生活過的地方似的。我爲這個荒唐的念頭而失笑。
太平間周圍更是靜的可怕,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偶爾,會有一兩聲烏鴉叫,從不知何處的院方傳來,愈發顯得氣氛陰森詭異。
看門的老大爺仍處於昏迷狀態,我毫不費力地從他身上拿到了鑰匙,自己開門進去。
一進門,濃重的陰氣就撲面而來,差點把我直接推出去。我定了定神,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地面上,黑氣繚繞。儘管我已經加倍小心,但邁出的每一步,都不可避免地攪亂了這些陰氣,讓它們如煙塵般揚起,擋住了我的視線,也阻斷了我的退路。
我忍不住再次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如果那女鬼真的藏身在這裡,恐怕早就發現我了吧?
現在退出去還來得及嗎?
我轉頭望向背後,發現大門已經徹底看不見了。而我實際上才走了兩三步而已。
貌似沒有選擇了呢……罷了,來都來了,索性弄個明白吧。
我鼓起勇氣,挺直了腰桿往裡走,不再像方纔那般小心翼翼。
神奇的是,面前的黑霧竟然緩緩散開,主動給我讓出了一條路。
看來我猜的沒錯,那個女鬼就在這裡,也已經察覺了我的到來。而且,還用這樣的方式指引我去見她。
見就見,怕什麼。
惋惜?憐憫?同情?亦或者是……哀其不幸,怒其爲虎作倀?
或許都不是,也或許都是。
“把自己變成這種樣子,你真的沒有後悔過嗎?”我問出了連自己都覺得不解的問題,隨後讓我更震驚的是,我的腦海中竟然清晰地浮現出了她的名字。
凌血薇。
她叫凌血薇!我曾經搶救過她!
伴隨著這個念頭,突然起來的頭痛讓我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劈開了一樣,我甚至感覺到又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把我的身體當成了戰場。一股力量在拼命吞噬我的記憶,另外一股,則是在虎口奪食,幫我搶回一些零星的記憶。
我已經顧不上去產生什麼情緒了,唯一的感覺就是——
疼!
真的太疼了!這種明明能把人疼暈一百次,卻只能清醒著承受的痛感,遠比世界上的任何酷刑都更加可怕。
我已經痛苦到了完全無法掌控身體的程度,此刻別說是面前這個女鬼了,就算是個三歲的小孩子,只要手上有把刀,都能輕易地傷害我。
甚至是要了我的命。
但是女鬼並沒有動手,她只是用頭髮纏住我的身體,把我整個人凌空提起來,盯著我的眼睛冷森森地說:“看在你曾經努力搶救過我的份上,今天我放你一馬,以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要是你敢再來,別怪我不客氣!”
“你……你可以告訴我,我到底是誰嗎?”我忍著劇烈的頭痛,斷斷續續地發問。
凌血薇欲言又止,長髮一甩,就把我遠遠地拋了出去。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
她只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就徹底消失了。
連同她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充斥四周的黑霧——那些都是陰氣和怨氣凝聚出來的東西,而現在,它們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不留絲毫痕跡。
乾淨得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
如此收放自如的控制能力,即便我對法術絲毫不懂,也明白這是種多麼高超的境界。
她都已經這麼厲害了,藏在她背後的那個人,究竟要恐怖到何種程度呢?
不知爲什麼,我就如此肯定,凌血薇是被某個人操控著的。這份認知或許也是來自於那一點點記憶的殘渣,但那個人究竟是誰,我並不能回想起來。
我唯一確定的,就是對方是個躲不掉的敵人。即便我不去招惹他,他也終有一日會找上我的。
有一個蟄伏於黑暗中的強大敵人,換做是誰都不可能感到安心。我又一次產生了強烈的緊迫感,理智不斷地提醒著我,我必須得在那個人找上門之前,學會如何操控自己的力量。
否則,我將必死無疑。
那個人絕不會像凌血薇一樣,故意放我一次。我確信。
……
當我走出太平間的時候,東邊的天空已經微微泛白,我才意識到自己折騰了一整夜,連一分鐘都沒有睡過。我開始感到睏倦,很想把所有事情都放到一邊,先好好地睡上一覺再說。但我知道,那是不可以的。
至少,我也得先撐到回學校。
“再堅持下,到了學校可以先睡會兒再開始調查。雖然時間很緊,但稍微休息一下的時間還是有的。”我不斷地安慰著自己,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清晨時分的順江醫院籠罩在一層薄薄的白霧中,看起來頗有幾分仙境般的美感。但詭異的是,這些霧氣只在醫院範圍內存在,外面是一點兒都沒有的。而且,普通人也看不見這些霧。
這並不是普通的霧,而是繚繞不散的怨氣——與我經常見到的那種黑色的、恍若實質般的黑霧不同,這種白色怨氣的攻擊性相對而言弱了很多,甚至可以說是對人無害的。
它們就只是單純的怨而已。
這種怨氣,在醫院裡太常見了。有病人因承受痛苦而產生的怨,也有被誤診所產生的怨,有枉死的怨,也有對健康人羨慕嫉妒所產生的怨……甚至還包括醫務人員對長時間高強度工作的怨。各種各樣,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