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麼,但我能看得出來畫面中的那個小女孩有多麼痛苦。
再長大一點以後,我開始不斷地嘗試自殺,但每一次都是失敗。每一次,換來的都是更加嚴密的監視。
我的父親也開始參與到實驗中來,他比我的母親冷酷得多,從來不會跟我有任何多餘的交流。在我表現不好或者乾脆拒絕配合的時候,他給我的懲罰,甚至比其他陌生人還要下手更狠。
母親爲了保護我,跟他起過無數次的衝突,但最終的結果是……母親被剝奪了繼續參與實驗的資格。她再也不能陪在我身邊了,再也不能在實驗結束後第一時間抱著我安撫我的情緒了……
我崩潰了,一心求死,用盡所有的辦法嘗試著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結果每次都是一樣,控制我的那個機構,他們擁有著遠超我認知的醫療水平,甚至還養著許多擁有法術的異人……我根本沒辦法成功。
再後來,我遇見了年少的元洪。他跟我一樣受盡了實驗的摧殘,也跟我一樣,對生命毫無眷戀,一心只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們同命相憐,互相傾吐自己的痛苦,傾訴心底裡最隱秘的渴望。我們的感情飛快地升溫,溫暖著彼此的心,也漸漸地,燃起了對於未來的渴望。
……
看了這些,我開始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那麼深愛元洪。即便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也無法割斷心中那份無形的羈絆。
我以爲後面發展會是我跟他攜手熬過所有的痛苦,終於找到機會逃出了那個可怕的煉獄,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然後懷了景西……我以爲應該是這樣的,結果繼續看下去卻發現並不是。
機緣巧合,他死在了我的刀下。我想要自盡追隨他,結果卻被搶救回來,繼續痛苦地活著,直到後來被強行安上“閔醫生”的身份,去到完全陌生的城市,開始了貌似正常的生活。
我終日忙碌,自以爲生活充實而自在,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暗中監視的,工作和生活中的所有表現,都被詳細地記錄在案。我仍然是個實驗品,只是這回的實驗是爲了驗證我能否當一個普通人,融入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中,不被身邊的人發現破綻。
這個實驗或許本來是要持續一生的,但是元洪的到來,打亂了所有的一切。
他以鬼魂的狀態,找我復仇。
他施加給我的那些痛苦,我現在無法再感同身受,但是也沒有辦法完全忽略,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然而他也同樣一次又一次地幫我、救我,爲了元補自己犯下的過錯而付出了很多很多,這些,我也同樣沒辦法忽略。
在看這些過去的時候,我的心情起起落落,有過感動,也有過憤怒,但是等全都看完了以後,剩下的只有茫然。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再原諒他一次,更不知道今後該以怎樣的狀態面對他。究竟是應該努力地繼續跟他培養感情,給景西一個溫暖完整的家,還是繼續恨他、跟他徹底斬斷聯繫,再也不要見他了……
我真的不知道。
元洪始終沉默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表情,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緊張地等待著對自己的審判。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他爲什麼冒著違逆天道的風險,也要把所有陰魂全都攆回去,讓他們多等一天再投胎。他並不是爲了顯示自己的威嚴才清場的,而是害怕,怕我知道了所有的過去以後,會不肯原諒他,會跟他吵鬧。
他不想在那些陰魂和鬼差面前太狼狽。他本來就不怎麼受認可,要是再這麼當中丟臉,傳揚開了以後恐怕會有更多的鬼魂不服他,他的位置就更加坐不穩了。
他本來可以不讓我看三生石的,如果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就不用這麼糾結,他也不用忐忑煎熬,一切都可以維持得非常安穩平順。
但是他選擇詢問並且尊重我的意願,我說哪怕痛苦也要知道真相,他就親自帶我過來,陪著我看完所有的一切,像個小孩子似的等待我的審判。
我心裡,忽然有點疼。
我想了很久,才說:“以前我們之間總有外力影響著,所以很多事情都背離了我們的本心,那些就不說了……我只問你一句,如今那些外力都不在了,你想要怎麼對我?”
“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就算你原諒我,我自己也原諒不了我自己。所以我願意用自己的一生來補償你,保護你、陪伴你……抱歉,我現在還不敢說愛,不是我不想愛你,而是我暫時還沒有那份能力。我不想對你說假話,你知道的,那個該死的絕情蠱,讓我沒辦法產生愛的感覺了……但我會用盡全力對你好,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我什麼都願意爲你做。我說的這些話都是發自真心的,你要是不信,我現在挖出來給你看都行!”
元洪如此說著,竟然真的屈手成爪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只要我稍微點一下頭,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用力抓下去,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我看看。
我抓住他的手腕,輕聲說:“不用這樣,我信。但是你要記住,機會我只給這麼一次,以後你要是再傷我,我會徹底離開你。我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我有法力,有鬼王印,如果我想離開,你攔不住的。”
“我知道,我不會再傷害你了,死也不會。”元洪抱住了我。
這是我們被種下絕情蠱後第一次擁抱彼此,蠱蟲不安分地醒來,掙扎著,試圖讓我們感到痛苦、放開對方。但我們用法力壓制住了它。
雖然無法動情,但至少可以把它對我們的影響降到最低。其實這樣也不錯了。
比如,陰間的兵將有很大一部分不肯聽從他的調遣,再比如,對於他的這份計劃,天庭是非常反對的。否則玄女不會無端端地跑下來找他,還開出了那樣的交換條件。
我嘆了口氣,說:“所以,我們只能維持現狀了是嗎?也好,我不用再報什麼希望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希望,其實還是有一點的。嗯,一點點。”
“哦?”我瞬間又有了精神。
元洪說:“辦法有兩個。首先,我們可以自己去尋找。玄女只是禁止我親自動手煉製愛情蠱,以及調派陰兵去尋找蠱王這麼兩樣而已,並沒有說我不能自己去追查蠱王的下落。而且如果在追查過程中,僥倖得到了別人煉製出來的愛情蠱,我們也是可以用的!”
我說:“呃……愛情蠱那種東西,我不是很想沾。不過追查蠱王下落這事,倒是可以考慮。”
愛情蠱和絕情蠱一樣,煉製過程太殘忍了,就算不是自己親手煉製的,我也覺得心理上無法接受。那麼髒的玩意兒身體裡有一條就夠鬧心的了,再多加一條我可受不了。
元洪順著我說:“那好,你不想沾咱們就不碰,即使遇到了也不碰。我再說說第二種辦法。如果我們實在是查不到那個蠱王的下落,也不會太灰心,努力修煉,也許可以用法力把蠱蟲逼出去呢。你看我們現在不就壓制住它了嗎?”
“嗯,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未來還是很有希望的嘛。”我的心情變好了許多。
“本來就很有希望。”元洪把我抱得更緊了。
遠處忽然傳來黑白無常小心翼翼的聲音:“參見陛下,參見娘娘……微臣們在幽冥煉獄中發現了一個生魂,不知應當如何處置……”
元洪不滿黑白無常打攪了我們說話,有些不耐煩地說:“既然是陽壽未盡的生魂,送回陽間就是了。這種小事也要跑來問我嗎?”
我卻不知怎的心裡一動,問道:“那個生魂叫什麼名字,你們知道嗎?”
白無常道:“回稟娘娘,那生魂自稱名叫蒼言……”
“蒼言?!”
那不就是我表姐一直在照顧的那個人麼?
白無常擦了把冷汗,語氣更加小心地說:“是,蒼言,他說他就叫這個名字……而且、而且他一直在求見您。微臣們想要送他還陽,他死活都不肯配合,說……說見不到您就絕不回去……”
我感覺到元洪周身的氣場瞬間變得冷冽如刀,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被他自己給剋制住了。
這個細節,讓我猛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剛纔看三生石的時候,我看到過一個男醫生追求我、向我表白,但是我當時並沒有太在意,也沒看得太仔細。現在認真想想……
那個追求我的人,不就是蒼言麼?
對了,我想起來了,醫院裡的人說過,我表姐其實從來都沒有跟蒼言確立過戀愛關係,她一直都是單戀,蒼言心裡喜歡的是一個姓閔的醫生……也就是上輩子的我。
我終於把所有的一切都在心裡串了起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應該以什麼樣的身份去面對蒼言,又以什麼樣的身份去面對李歆瑤。
上輩子,蒼言喜歡我,李歆瑤喜歡蒼言,而我跟李歆瑤是最好的朋友,這個三角形的關係非常尷尬。而這輩子,我成了風芊潯,是李歆瑤的表妹,對於蒼言的定位,也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未來的表姐夫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