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應了一聲,心裡有點發澀。因爲父親口中懷念的那個女兒,是真正的風芊潯。
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死了,自己現在天天寵著的其實是個不相干的靈魂,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會很傷心很難過吧?會不會怪我鳩佔鵲巢,搶了她女兒的身體,也搶走了他對女兒的愛呢?
越想,我的心裡就越不是滋味。
父親還沉浸在過去的記憶裡,自顧自地念叨著:“那時候啊,我一做菜你就往廚房跑,看見是你喜歡的菜,你就高興得直跳,看見你不喜歡的那些青椒之類的,你就直噘嘴……你說你呀,是不是小孩兒脾氣?哦對,你還特喜歡偷吃,吃完了以後小嘴脣上全都是油,還以爲我沒發現呢……”
我手一滑,刀就偏了,左手食指傳來一陣刺痛。
但是緊接著又覺得指尖一涼,痛感就完全消失了。還不等我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父親就把我的手拉了過去,緊張地說:“切著了吧?快讓我看看嚴不嚴重……還好還好,沒出血。你別弄了,這些我來吧。”
沒出血嗎?剛纔那一下疼得挺厲害的,我還以爲手指肚上的肉都快切掉了呢。但我目光掃過去,卻發現皮肉全都是完好的,連一點血絲都看不見。
父親一邊繼續給大蝦開背,一邊數落我:“你這孩子,以後做菜的時候要記得專心,尤其是用刀的時候,知道了不?今天也是爸爸不對,不應該跟你瞎聊讓你分心。”
“沒啦,是我自己手滑了。”
“你就看著吧,別再動手了。累了就回屋去坐會兒啊。”父親開始切蔥了。他的刀功很好,切出來的蔥段特別整齊,長度都是一樣的,就像是特意用尺子量過了似的。
這麼好的刀功,是他結婚二十多年練出來的。之前跟母親閒聊的時候,她跟我說過,父親在結婚以前也是個從來不進廚房的人。剛結婚的時候都是母親負責做飯的,但她自己也不怎麼擅長,又一次把手燙得挺厲害,父親就心疼了,再也捨不得讓她做飯,開始自己學著做。
一晃二十多年,父親的廚藝已經變得堪比大廚了。原本信奉“君子遠庖廚”的人,現在變得以烹飪爲樂,信奉美食纔是最能表達愛意的東西。他的變化,真的很大。
母親能夠嫁給他,真的很幸福。
……要是真正的風芊潯不死,他們一定可以更幸福吧?
想到這裡,我愈發覺得心裡不是滋味,也愈發覺得自己現在享受的一切幸福都是偷來的。
忽的,一雙冰冷而有力的手臂從背後抱住了我,熟悉的清冽氣息縈繞鼻端。元洪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以後,我也可以每天做飯給你吃。”
對於他的出現,我並沒有感到意外,而是用心念問他:“剛纔是你用法術幫我療傷的吧?”
“嗯。”元洪將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說:“我想你了,就過來看看你。你當時正在切東西呢,我就沒叫你,免得你一激動把自己整隻手都給剁下來。”
“去你的,我哪有那麼笨。”我悄悄地把手扭過去,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皮糙肉厚的某人一點兒都沒覺得疼,繼續笑話我:“不笨?那剛纔是誰切到手了?哎呦那個鮮血淋漓啊,我要是不用法術,現在這就是個兇案現場好嗎?”
“你走,我不認識你!”我被他氣得快冒煙了。
元洪憋著笑問:“你捨得?真的捨得?”
“捨得!特別捨得!”我憤憤地用心念回答。
真是的,瞧瞧人家的老公,再瞧瞧你!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好不好!
我回想著母親說起父親當年如何心疼她的時候,那個一臉幸福嬌羞的樣子,就覺得元洪一點兒都不心疼我!我切了手,他居然笑話我!
嗚嗚嗚,他根本就不愛我……
也不知道元洪是不是用讀心術看穿了我心裡的想法,他居然悶悶地笑了出來,就是那種努力憋著又沒憋住的笑法,特別氣人。
要不是怕被父親發現,我真想立刻抽死他!
元洪故意在我耳邊問:“再問最後一次哦,你真的想趕我走嗎?這麼多天沒見面,你就一點兒都不像我嗎?”
“哼,你都不心疼我,我想你幹什麼?要走就走,我還不想看見你呢。”我賭氣地說。
“唉……”元洪輕嘆一聲,原地消失了。連同他的氣息一起,消失得乾乾淨淨,像是根本不曾出現過。
我走得這麼幹脆,我反倒是有點愣住,忍不住在心裡反思自己剛纔的語氣,是不是說得太重讓他當真了?
不至於吧?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會連玩笑式的賭氣和真的生氣都分不清麼?他是故意斂息把自己藏起來,想要嚇唬我的吧?
我心念一動,神識瞬間外放,將整個廚房的角角落落全都收入心底,任何細微之處都無法躲過我的感應。可是,他真的不在這裡。
我不死心,又把神識繼續向外擴散,把整個家都搜了一遍。
然而,還是找不到他的氣息。
他真的走了。
我有點後悔了,覺得自己剛纔真的沒有把握好語氣,很想馬上瞬移到陰間去找他,告訴他我剛纔是鬧著玩兒的。我不是真生氣,也不是真的不想見他。
可是父親已經炒好兩道菜了,再過一會兒就能開飯了,他們發現突然消失,會擔心的吧?
我心煩意亂地糾結著,只覺得每一秒鐘都無比煎熬。這時,父親已經關了火,把第三道菜盛入盤中,扭頭衝著我說:“先把菜端進去吧,我再熬個燙,然後咱們就開飯。”
“哦,好。”我怔怔地點頭,滿腦子想的都是元洪。
父親看出我不在狀態,就問:“怎麼了?有心事?”
“呃,沒,沒有……”我實在是沒法告訴父親剛剛發生了什麼,只能藉著端菜的機會,從他面前逃離。
飯廳裡,母親壓低聲音問我:“你男朋友‘那邊’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能按說好的時間過來不?”
“呃,應該能吧。”我回答得不是很確定,畢竟纔剛跟元洪鬧了彆扭。
不過轉念想想,約好的見面時間是半個月後,我有足夠的時間把元洪給哄好。再怎麼著,他也不至於因爲這點小事跟我生半個月的氣吧?我認識的那個他,可不至於那麼小心眼。
於是,我就換了肯定的語氣,說:“媽,您就放心吧,到時候我肯定讓他準時過來。他要是敢不來,我就把他給綁過來。”
“這孩子……”母親笑著拍了我一下,說:“那我等會兒就跟你爸透露下這事兒。只剩半個月了,你爸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嗯。”
這時,門鈴忽然響了。
不知爲何,我忽然冒出一種直覺,門外的人該不會是元洪吧?
我懷著想要掐死他的心情,把門打開了,發現他兩隻手上都拎著東西,各種包裝精美的禮盒,顯然是預謀的……
“怎麼樣,意不意外?驚不驚喜?”他滿臉是笑地小聲問我。
驚喜你妹哦!我表示受到了一萬點驚嚇,已經快要原地石化了。
飯廳裡,母親見我愣在門口,奇怪地問了句:“誰啊?”
不等我回答,元洪就閃身進了門,特別自來熟地打招呼:“叔叔阿姨你們好,我是芊潯的男朋友,我叫元洪。”
“……”
空氣安靜了幾秒,母親遲疑地問:“寶兒,他真的是……”
我無力地點了點頭,有點兒不敢跟母親對視。我知道她肯定想問我,爲什麼不打招呼就提前讓元洪登門了,我……我也很想知道爲什麼啊!
父親明顯很不高興地問:“芊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什麼時候交的男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我硬著頭皮回答:“在、在學校的時候……”
“你纔在學校裡呆幾天?”
父親的言下之意是問我,爲什麼不好好學習,卻把時間浪費在談戀愛這種事情上。但是當著元洪這個“外人”的面,他終究還是捨不得讓我太難堪的,所以後面的那些話並沒有問出口。
我低著頭承認錯誤:“爸,對不起,這事兒是我不對。我不應該瞞著您,但、但我真的挺喜歡他的……”
元洪都已經上門了,我還能怎麼說?
“喜歡?你們才認識多久,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父親捂著胸口,顯然是氣得心臟都開始不舒服了。母親緊張地扶著他坐下,低聲說:“孩兒她爸,你先消消氣,聽聽孩子怎麼說的。說不定他們是真有感情呢。”
“哼!小小年紀的,知道什麼是感情!”父親仍然非常生氣。
母親朝著我和元洪瞥了一眼,眼神中帶著藏不住的責備。她在怪我,爲什麼明明說好了半個月以後纔來見家長,怎麼今天一聲不吭的就突然上門了,這叫什麼事兒啊?
要是提前跟她說,她好歹可以先給我爸打個預防針,也許他就不至於這麼生氣了。突然間來這麼一下子,萬一我爸心臟受不了怎麼辦?
可我也是真的很冤枉啊,我也沒想到元洪會突然這樣,這都是他自作主張的,我事先也沒想到啊!
但是,我現在沒法跟母親解釋這個,而且這個也不重要了。元洪都已經出現了,父親也已經生氣了,當務之急還是得先讓父親穩定情緒,然後再想辦法慢慢緩和他們之間的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