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閻羅雖然略微遲疑了一瞬，但畢竟還是遵從了我的命令。我稍稍鬆了口氣，旋即又尷尬起來，不知道究竟是應該馬上放開元洪，還是應該再多裝一會兒。

元洪低聲吐槽：“演技太差。”

我氣得甩開他，小聲說：“還不是爲了你！不領情就算了！”

我又不是專業演員，哪有那麼好的演技！而且我明明很努力了好不好！

元洪忽然抿著嘴把腦袋轉向一邊了，我以爲他又不高興了，結果卻發現他的嘴角其實是往上翹的。

這個傢伙……是在偷笑？！

笑就笑唄，還非得藏著掖著，有那麼見不得人麼？我腹誹著，徹底不想搭理這貨了，轉而去關注戰場上的情況。

說實話，我是存著那麼一丁點兒僥倖心理的，希望幽影被控制住以後，可以幫我和元洪解開身上的絕情蠱。她是下蠱的人，只要她願意召回蠱蟲，一切問題都能順利解開。

如果她真的能幫我們解蠱，那麼作爲回報，我可以考慮幫她求情，建議玄女把封印換成軟禁之類的方式。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打敗幽影。如果不能把她控制住，那這些設想就毫無意義。

然而，我鬱悶地發現，三位閻羅並沒有使出全力。

要說他們出工不出力吧，好像有點冤枉他們了，他們確實有在牽扯幽影的精力，可以只要幽影朝著他們發出比較有危險性的攻擊，他們就會立刻閃得遠遠的，完全不管什麼局勢。

光是我看到的，就有兩次這樣的情況。本來他們只要稍稍防禦，就能以輕傷換取到完全控制幽影的機會，但他們全都選擇了閃躲，結果他們自己倒是毫髮無傷了，大好的機會也白白浪費掉了。

兩次！

我看得心裡憋火，元洪卻在這個時候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知道你生氣的時候想什麼嗎？”

“什麼？”

“河豚。圓鼓鼓的，讓人看著就忍不住想戳。”

元洪如此說著，居然還真的用手指頭在我臉上戳了兩下。

兩下！！

我氣得差點原地爆炸，“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這種閒心！你看見他們是什麼狀態了嗎，想想辦法呀！”

元洪斂去笑容，淡淡地說：“我說過了，這是最後的辦法。”

“可是……”

“你還有法力可以用嗎？”元洪搶先發問，只這麼一句，就把我給問成啞巴了。

我要是還能擠得出法力，何至於只能這樣遠遠看著乾著急？

元洪像是能聽到我的心聲似的，面無表情地說：“我也沒有多餘的力量可以用了，所以能調遣過來的手下也全都召喚過來了。我知道你希望玄女贏，我也一樣，但我們的想法和情緒左右不了戰局，所以還是別白費力氣，好好當個觀衆吧。”

“……”

好吧，貌似也只能這樣了。

我忽然有點明白，他是怎麼熬過那些不被手下信服的日子了。或許也是同樣的心態吧，盡最大努力使出所有能用的手段，然後就只能放平心態一切順其自然了。所謂的“盡人事聽天命”，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

“……元洪，等所有事情都解決了，我會想辦法把鬼王印還給你的。我對權力沒什麼興趣，不會跟你搶的。”

趁著這個機會，我正好把心裡話全都說出來。

元洪輕笑了一聲，說：“我也並不在意什麼權利。”他頓了頓，伸手輕輕撫摸萌小鬼圓溜溜的腦袋，解釋道：“這段時間我過得很累，每天都在不停地想應該拉攏誰、打壓誰、分化誰……該用什麼手段，才能讓自己的地位更穩固一點，該怎麼做才能多爭取到一點認可……真的，很累。我早就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

“可是景西還需要浸泡三途河水，所以我不能放棄自己的地位什麼都不管。我不能讓鬼界亂掉，不能讓幽影衝破封印……你應該不知道吧？其實她的封印早就鬆動了，是我一直在用法力加固封印，不然她早就跑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會覺得他身上的法力很少，完全不像是一個鬼王該有的樣子。原來是他一直在消耗自己，完全沒有恢復的時間。

我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心疼他了。

元洪的語調還是很平淡，聽不出來太多的情緒，“你要是喜歡權力，我真的不介意讓位給你，你要是沒興趣，那我就繼續當著，這些我都無所謂。但我希望你無論如何都要再孕育景西一次，不能讓他總是現在這種狀態，太痛苦了……”

“這個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做的。他也是我的孩子，我怎麼捨得讓他遭罪。”

“那就好。”元洪終於又露出了笑容，望向我的時候，目光也變得柔軟如水。

我沒能產生那種戀愛中的臉紅心跳的感覺，但卻有種淡淡的安全感，覺得這樣跟他在一起的狀態很舒服、很自然。

哪怕遠處天人鬼混戰打得天崩地裂，呆在他身邊我也覺得心裡是平靜的、安穩的。我、景西、他，我們就是一家三口。不管外界的局勢怎麼變，只要我們這個家沒散，就什麼都不怕，什麼情況都能有辦法應對。

“元洪，我們可以一直這樣在一起嗎？”

“當然，只要你願意。”元洪握住我的手，十指緊扣，不留一絲縫隙。

這一回，我們不是爲了演戲給任何人看。

他的心情變得更好了，自語似的說道：“我本來以爲要帶你看過三生石以後，才能跟你提出這樣的要求，沒想到你倒是先說了……”

“誰先說重要嗎？”

“不重要。”

我們都笑了，有淡淡的暖意在心間流淌。

過了很久很久，玄女和幽影之間終於分出了勝負。

玄女贏了。

我們派過去的那些幫手，雖然沒能對戰局產生決定性的影響，但一直都在消耗著幽影的力量。耗到最後，產生這樣的結果其實也是情理之中的。

三位閻羅全都表示自身法力損耗得非常嚴重，需要立刻回到陰間休養調息，我也只能讓他們先回去。但實際上，那些陰兵陰將們纔是真的損耗慘重，甚至還有不少犧牲了的。我也讓他們趕緊回陰間去休養，稍後再論功行賞。

幽影被玄女畫下的結界困住，不甘心地掙扎著，但是並沒有絲毫作用。玄女準備施法封印了，我趕緊說：“玄女娘娘，請先等一等……可以讓她先把我們身體裡的蠱蟲弄出去麼？”

幽影聞言頓時狂笑不止，“我幫你們？做夢！”

玄女用無奈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在說：你聽到了，不是我不讓她幫你，是她自己不配合。

我很失望，卻也知道這樣的情況其實才是正常的。幽影的性格那麼偏激，怎麼可能在自己馬上就要被封印的情況下，願意幫別人呢？於是我只能安慰自己，就算沒有愛情的心動感覺，我和元洪也可以培養出親人間的情感，依然可以在一起，而且未必就不幸福。

但我心裡總歸還是有點失落的。

就在我不死心地想要再試一次的時候，忽然有一隻金色的巨鳥從天邊飛來，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我們面前，身影一閃，就化作了人形。

待我看清楚那人的相貌時，不由得整個人都愣住了。

而他連一眼都沒有看我，徑直走到玄女面前，雙膝跪地，懇求道：“玄女，看在我的份上，別再封印她了吧……”

“金鵬，你……”玄女的表情震驚中帶著一絲難過，她問：“你還沒有清醒過來嗎？”

“我現在很清醒。”金鵬擡起頭望著玄女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玄女整個人都在發顫，連聲線都是顫抖的，“爲什麼……爲什麼要幫她求情，你明明知道她當年做了多少惡……”

“因爲……”墨唯望向幽影，笑意溫柔得連寒冰都能軟化。幽影彷彿失聲般安靜下來。

“我愛她。”墨唯說得很輕，但是異常堅定。“我知道她其實本性並不壞，只是不懂得感情而已。我願意永遠呆在她身邊，看著她不讓她再做錯，陪著她一點點弄明白感情是什麼……我可以感化她的！玄女，相信我，給我一次機會吧！”

玄女閉目沉默，似乎是在感應著什麼。片刻之後，她重新張開雙眼，似乎已經知曉了墨唯和幽影之間的種種過往，也瞭解了墨唯爲何會如此執著。

“可是，她並不愛你，甚至還利用你、戲耍你，不是麼？”玄女試圖讓墨唯改變主意。

墨唯笑了，神色愈發溫柔，語氣中滿滿的全都是幸福和寵溺，他說：“不是你說的那樣，那些都是我自願的……我知道她想掙脫封印，所以我故意被她控制，把身體和意識的操控權都徹底交付給她。只是我沒有想到，她會操控我去追別的女人……”

他終於把視線挪到了我的身上，收斂起所有的溫柔，嚴肅而認真地對我說：“風芊潯，請你忘了我之前的表白吧，那些都是假的。我心裡只有影兒。”

我已經大致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墨唯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望著幽影說：“影兒，我知道，你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出於好奇，你不明白人類爲什麼會有愛情和貪慾，以及由此滋生出來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感情。你只是用錯了方法……跟我走吧，我可以讓你感受到什麼是愛，可以陪著你一起品嚐世間所有的酸甜苦辣，你心裡所有的困惑，我都可以慢慢幫你解開。別再錯下去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