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以後,表姐不分晝夜地照顧他,幾乎把所有的私人時間全都耗在了他的身上。一開始大家還只是感動,時間長了,就開始有人試圖勸表姐放棄。畢竟女人的青春是非常短暫的,經不起多少耽擱,而那個男人卻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醒來……甚至,可能再也醒不過來都是有可能的。表姐這樣耗費青春照顧他,到頭來可能什麼都得不到,徒耗光陰而已。
但是表姐不肯放棄。
她甚至開始以那個男人的女朋友自居,不止一次地公開表示,自己願意照顧他一生一世……無論他是否還有機會醒過來。
不是沒有人勸阻過她,但到最後,都敗在了她的堅持之下。甚至就連表姐的父母,都只能無奈地默許。
媽媽跟我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語氣裡滿滿的都是心疼。她說表姐的情路太坎坷了,說那個男人真是沒眼光,看不出來誰纔是值得相守一生的真愛——之前他瘋狂追求的那個女醫生,在他出事以後直接人間蒸發了,誰都找不到了。
兩相對比,表姐的不離不棄多麼高尚,多麼不容易。
都說患難見真情,可是這份真情顯現得太遲了,所以充滿了苦澀。若是能早一點看清誰纔是真愛,是不是就可以多點甜蜜,少點痛苦?
我真的很心疼表姐,很希望她最後可以獲得幸福。
我一路胡思亂想著,並沒有發現上衣口袋裡的蛇鱗已經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進了病房,我花了很長時間,詳細講述了自己今天的各種詭異遭遇,並且反覆強調自己現在神志清醒,這些遭遇都是真的,絕非我的臆想。
但表姐的神情還是漸漸變得微妙起來。
我看得出來,她並不十分相信我說的話。
其實也難怪,這種神神鬼鬼的事情,有幾個普通人會相信呢?要不是親身經歷,我其實也未必會信的。表姐沒有出言反駁或者諷刺,已經算是很照顧我的情緒了。
表姐猶豫了一會兒,故意裝作忽然想起什麼的樣子,衝著我說:“哎呀,我這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我剛想起來還有個事情沒跟同事交代清楚,我得去盯一會兒……你先在這兒呆著啊,不要亂跑,我先讓別的同事過來陪你會兒……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平心而論,她的演技實在是不怎麼樣。我看得出來她在撒謊,想要用這樣的藉口穩住我,然後讓精神科的同事過來看看,以確認我的精神狀況……
但我並不打算拆穿。
“好,我就在這裡等,哪都不去。”我平靜地回答。
表姐出去了,我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漸漸覺得無聊,隨後開始對那個男病人產生了好奇。我很想知道,能讓表姐如此癡情的男人,究竟姓甚名誰,又究竟發生了何種意外——這些具體的訊息,還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
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看他的牀頭卡。那上面應該有我想要的所有答案。
第一行,姓名:蒼言。
蒼言……
我望著這兩個字,整個人徹底僵住,腦子裡像是多出了一隻無形的大手,瘋狂地撕扯著,把我所有的記憶和情緒全都攪成了漿糊。
我想不起來跟這個名字有關的任何訊息,但心底元漫的悲痛和愧疚,卻是實實在在的。
這個人到底跟我有過什麼瓜葛,爲什麼我只是看到他的名字,都會覺得這麼難過呢?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還從未仔細看過他的相貌,於是趕緊用力擠出眼中的淚水,望向病牀上的他……
他也同樣在望著我。
是的,他睜開了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你……你醒了?”我問了句廢話,隨即眼淚不聽話地涌了出來。
貌似我的這雙眼睛最近一直很不聽話,不是看見莫名其妙的東西,就是自己往外冒眼淚。我都已經想不起來這是第幾次流淚了。
蒼言開口,聲音卻是詭異的女聲,嚇了我一大跳。
“他沒醒,只是我暫時借用了他的身體而已。”
蒼言動作僵硬地坐了起來,看向我的時候,雙目中毫無神采。再配上那個跟外形完全不搭的纖細女聲,這場景簡直詭異得叫人發毛。
我駭然倒退,結巴著問:“那、那你又是誰?!”
“我是韓冰。”女聲的這句話差點嚇得我當場腿軟,不過她緊接著就強調:“你別害怕,我沒有惡意,不會傷害你的。”
“傷害蒼言也不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勇氣,居然會衝著她喊出這句話。但我就是覺得,我必須得保護蒼言。
微妙的情感伴隨著隱約的頭痛一起出現,我知道如果再不剋制自己,那種令我痛不欲生的可怕劇痛馬上就會出現。於是只能拼命地清空大腦,強行命令自己不許繼續思考這個問題。
如果非得給自己一個解釋,才能讓不聽話的大腦停止搜索回憶的話,那……那一定是因爲我不想看到歆瑤表姐傷心,所以纔會下意識地保護蒼言。
嗯,一定是這樣!一切都是爲了歆瑤表姐!
頭痛的感覺漸漸消失,我暗暗鬆了口氣,慶幸沒有在韓冰面前過於失態。
隨時有可能劇烈地頭痛,這是我的一大弱點,絕對不可以讓韓冰知道。畢竟她是威脅過我的。
好在我剛纔足夠剋制,韓冰並沒有看出什麼異常。她自顧自地說:“我其實誰都不想傷害,真的,就連蔣彤也不是我真心想要害死的……”
她承認了!
事情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是她用法術害死了蔣彤!
雖然現場的那片蛇鱗足以證明一切,但是親耳聽到她承認自己殺人,我還是覺得驚駭。
我忍不住又悄悄地往後退了一小段距離,幾乎快要退到門口了。我整個人都處於高度警惕狀態,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緊繃著,做好了情況不對就立刻逃跑的準備。
然而韓冰卻哭了出來,衝著我可憐兮兮地說:“風芊潯,求你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了!”
啥……啥情況?!
我整個人傻在原地,極度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不,有可能連看到的都是幻覺!我之前見到的韓冰,要麼詭異如蛇,要麼冷漠至極,絕不是會流著眼淚求人的樣子!尤其是不應該求我!
她的法術那麼厲害,有什麼自己辦不到我卻可以辦到的事情?這不是扯淡呢麼!要是真的需要求我,那她又爲什麼要威脅我,逼著我趕快離開學校?
這一切都太荒唐了,我真的想不通。
“別裝了。”我強作鎮定地問:“你到底是誰?耍這種花招騙我,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我真沒騙你……”韓冰哭著說:“我是被控制的!我真的不想傷害那麼多無辜的人!可我沒有辦法!”
我敏銳地聽出了一條潛藏的訊息——被她害死的人,不止蔣彤一個,而是……很多。
我冷著臉說:“我幫不了你,你找別人去吧。”
“不,只有你能幫我!”
韓冰表現出了跟蔣彤一樣的堅持,這讓我非常頭疼。對於蔣彤,我還能有幾分同情,但是對她……實在是同情不起來。尤其是看過了她的恐怖一面,又聽見她親口承認殺人以後。
韓冰爬下病牀,跪在地上繼續哀求:“風芊潯,我能感覺到你身上有一股特別強的力量,比控制我的那個蛇精厲害得多!雖然我不知道這份力量到底是什麼,但我相信你一定能打敗他!求你幫幫我吧,我不想再被他控制了!只要你幫我擺脫他,我保證立刻打掉肚子裡的蛇胎,從此以後再也不害人了!你幫了我就等於救了全學校所有人啊!求你了!”
“蛇胎?”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但她並不知道,剛纔那番拙劣的表演,反而讓我心裡更加討厭她。
我沒辦法接受她試圖傷害孩子的行爲,哪怕只是演戲也不行。就算肚子裡懷著的不是正常人類的胎兒,那也是她的孩子啊!身爲一個母親,她怎麼可能這樣呢?
我不知道自己的憤慨從何而來,明明我才只有十八歲,遠遠沒到適合做母親的年紀,但爲什麼我竟會有種內心被觸動的感覺呢?就像是……
就像是曾幾何時,我也懷過非人類的胎兒似的。
一個模糊的小影子在我腦海中迅速閃過,隨之而來的疼痛讓我不敢繼續回想。
我感覺自己身上藏著的謎團越來越多了,多到讓我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的程度。一方面,我有父母有親人,看起來是個很正常的普通人,但另一方面,我又不斷地陷入各種靈異事件當中,而且幾乎每一個見到我的鬼魂,都會畏懼我……他們都說我身上潛藏著某種力量,認爲我是鬼後孃娘……
到底哪一個身份,纔是真正的我?
我真的很迷茫。
連自己究竟是誰、從前經歷過什麼都搞不清楚,真的是種很痛苦的感覺。我決定弄清楚這一切,爲此,我可以暫時放下自身的喜惡。
“你在我身上感受到的力量,是什麼樣的?”我問。
這是我目前最想弄明白的問題,只可惜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對象詢問。現在,韓冰倒是可以勉強算是一個。
韓冰沒料到我會突然問起這個,略微怔了一下,隨後老實地回答道:“這個要怎麼形容呢……唔,它給我的感覺特別陰寒也特別純淨,不帶絲毫怨戾之氣,但是又特別強大,比我遇到過的任何怨魂厲鬼身上的氣息都更強大,更讓人畏懼。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種什麼力量,但我覺得它應該是來自於地府的。可能是鬼差,甚至是比鬼差更高等的存在才能擁有的力量……我沒入過地府,所以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不會有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