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心裡特別堵得慌，有很多話想說、想問，可又覺得好像說什麼都不對。

算了，就讓他陪我走完這一程吧。

最後一程。

我沉默著轉(zhuǎn)身，繼續(xù)逆著黃泉路往回走。元洪像個小跟班似的，默默地跟在我身後，安靜得像是根本不存在。

可我只要想到他在身後跟著呢，就覺得渾身上下哪都不自在，原本不算太長的黃泉路，硬是走出了兩萬五千里長徵的感覺。

黃泉路上不斷地有新死的鬼魂被陰差押送著，一步步走向地府深處。我與他們一一擦肩，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們眼中的羨慕，甚至是……貪婪。

沒錯，貪婪。

甚至有一個膽大的新鬼竟然試圖攻擊我，但是元洪一甩袖子他就化成飛灰了，連吭聲的機(jī)會都沒有。

押送他的那名鬼差嚇得直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說：“元、元洪大人，小、小的不知道他會……”

元洪黑著臉不說話，也沒見他做出什麼動作，那鬼差的身上就忽然冒起了綠火，慘叫著滿地打滾。

“你幹什麼？”我有點(diǎn)心疼那個陌生的鬼差，覺得他有點(diǎn)可憐。

元洪淡淡地說：“他差點(diǎn)害你受傷，該罰?！?

“放了他。”我面無表情地說。

“好。”

出乎我的意料，元洪竟然連一句反對意見都沒說，直接熄滅了鬼火。那鬼差撿回一條命，衝著我連連磕頭，語無倫次地說著感激的話。元洪嫌煩，瞪了他一眼，他就嚇得跑沒影了。

我心裡百般滋味混雜在一起，說不清究竟是什麼感受，最後只冷冷地說了句：“要是傷害到我就該罰，那你應(yīng)該先把自己千刀萬剮?！?

“如果這是你消氣的條件，我現(xiàn)在就可以去刀山地獄?！痹榫尤徽f得特別認(rèn)真。

聽了這話，我一點(diǎn)兒都沒覺得高興，只覺得無力。他到底要怎樣才能明白，我不是慪氣，而是真的傷透了、累透了，打心眼裡不願意再跟他有瓜葛了……

唉，算了，他不可能懂的。那些痛苦又不是他受的，他當(dāng)然覺得無所謂，當(dāng)然覺得可以元補(bǔ)可以原諒。

不必多費(fèi)脣舌了。

……

漫長的煎熬終於結(jié)束了，只差最後一步，我就能返回陽間。

可是邁出這一步以後，我卻沒有見到絲毫陽光，反而被重重黑霧吞噬，陷入了不知是幻境還是異度空間的地方。

黑屋裡似乎藏著數(shù)不清的妖魔鬼怪，桀桀怪笑著從四面八方向我壓來?？膳碌氖俏沂颤N都看不見，只能感覺到靈體被不斷地撕扯著，好不容易纔融合到一起的三魂七魄眼看著又要潰散。

我強(qiáng)忍疼痛掐訣唸咒，試圖驅(qū)散眼前的黑暗，以及這些藏在黑暗中的妖魔鬼怪?？勺屛艺痼@的是，我的法力竟然又一次失去了作用。

此時我的靈體已經(jīng)被撕扯到了極限，隨時都有可能碎裂，而我竟然無能爲(wèi)力……我滿心絕望地想著，肯定是鬼王出爾反爾，趁著我最放鬆警惕的時候偷襲了我。

難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這麼大一圈以後，我還是難逃靈體潰散、神魂俱消的厄運(yùn)嗎？

我連天道的攻擊都扛過了，到頭來，卻要死在這種地方嗎？

好不甘心！

忽的，一隻冰冷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用力一帶，就把我拉進(jìn)了同樣冰冷的懷抱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即使什麼都看不見，也知道此刻抱著我的人究竟是誰……

元洪……

他又救了我一次。

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情緒來面對這個事實(shí)，整個人都幾乎木了，直到黑暗散去許久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趴在他懷裡。

我低著頭試圖掙脫他的懷抱，臉上一片火燒，心裡更是狠狠地鄙視著自己。

然而他卻將我抱得更緊，甚至還抱著我飛了起來。我的頭被他按在胸口上，那裡一片冰冷堅(jiān)硬。我完全不知道他要帶著我飛到哪裡去。失重的感覺讓我有種小小的慌亂，而腦海裡卻響起寶寶歡呼的聲音：“麻麻和爸爸和好咯！太好咯！”

纔沒有！

我使盡全力地推開了他。

就這一次。我在心裡跟自己說，這回是特殊情況，沒有任何特殊含義。

元洪越飛越快，周遭的陰風(fēng)也愈發(fā)凌厲，刀子割在我的身上，讓我感覺自己的陰靈隨時都能被扯成碎片。隱隱的不祥感慢慢籠罩心頭，我覺得這情況似乎不太對勁。

元洪察覺到我的痛苦，立刻脫下自己的黑袍裹在我身上。說來也奇怪，明明只是一層袍子而已，穿在身上卻有種穿上了鎧甲的感覺，所有的不適感全都瞬間消失。

就連心理上都踏實(shí)了不少。

“你現(xiàn)在不是生魂了，要回陽間只能走回魂路?！彼亟忉屃艘痪?。

我愣了下，驚道：“不、不是生魂？什麼意思？！”

“你要有點(diǎn)心理準(zhǔn)備……你的肉身，可能已經(jīng)死了?！痹樾⌒囊硪淼赜^察著我的表情，生怕我承受不住這個噩耗。

肉身死了，所以……我現(xiàn)在徹底變成鬼了？

爲(wèi)什麼！我明明還有至少一年的陽壽纔對?。?

“是鬼王做了手腳對不對？”我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一定是他乾的！他根本就不想讓我回去！”

元洪沒說話，但是表情很痛苦，所以我猜他肯定也這麼覺得。

“帶我去見雨顏，快！”我急急地說。

現(xiàn)在恐怕只有她才能救我了。

元洪卻說：“先回陽間看看情況再說。未必一定是陛下做的?！?

“……你還信他？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沒對鬼王死心？！”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震驚還是生氣了。

元洪避而不答，只說：“方纔你在黃泉路入口處看到的，是冤魂孽鬼衍生出的幻境，專門攻擊新死的鬼魂……我原本也沒料到你的肉身會在那個時候死去，所以沒有防備，讓你受驚了，抱歉。”

我現(xiàn)在不關(guān)心剛纔是怎麼回事，只想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復(fù)活的機(jī)會。我懷著鬼胎沒法入輪迴，現(xiàn)在肉身又死了，難不成以後都要一直當(dāng)遊魂？！

這事兒想想我就抓狂，哪還有心思去思考別的。

然而元洪卻說：“像那種冤魂孽鬼製造出的幻境，回魂路上幾乎遍地都是。因爲(wèi)能走回魂路的都是新近枉死的鬼魂，趁著肉身還有一縷陽氣沒散，及時回去就能復(fù)活。所以你可以想象，這會讓那些無法超生的怨鬼多麼嫉妒了吧？等下你千萬要小心，絕對不能離開我身邊，否則你可能會陷入幻境，被怨鬼吞噬陰靈而死。要真是那樣……恐怕就連我也沒法救你了?！?

“……一定要走那條路嗎？不能直接去找雨顏嗎？”我還是覺得這事兒應(yīng)該就是鬼王搞的，只有讓雨顏出面說話，纔可能有轉(zhuǎn)圜的餘地。

元洪說：“得先找到你的肉身，不然要是肉身被毀了，就什麼辦法都沒了?！?

“呃，那好吧……”我只能在心裡告訴自己，反正都已經(jīng)被他抱了這麼久，也不差再多抱一會兒了。

回魂路上全都是黑色的迷霧，氣氛一片冰冷肅殺，怨鬼的哭嚎與詛咒聲交織在一起，叫人頭皮發(fā)麻。

元洪把我抱得更近了一些，叮囑道：“這些霧氣都是怨念凝聚而成，會影響鬼魂的心智，等下不管你看到什麼或者是聽到什麼，全都不可以相信，知道嗎？”

我仰起頭，看著他如臨大敵的表情，心情也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

“嗯，知道了……”

他看出我的緊張，勾起嘴角拍了拍我的頭頂，安慰道：“也不用這麼害怕，我會一直抱著你的，沒事的?！?

“……”我沒再說話，因爲(wèi)覺得氣氛太微妙，似乎說什麼都不妥。

元洪抱著我降到地面上，說：“回魂路上不能飛，太危險了……你把這個拿著，如果出現(xiàn)緊急的狀況，就把它亮出來，也許會有用?！?

他塞進(jìn)我手裡的東西觸感非常溫潤，似乎是玉。我攤開手掌，看了一眼，果然是。

“收好，別隨便亮出來?！彼兆∥业氖?，讓我攥緊那塊小小的印章，旋即解釋道：“這是鬼差印，象徵身份的東西。但你不是真正的鬼差，就算有這個也很容易就會被識破，所以先藏著，真的需要用了再拿出來唬人……呃，唬那些怨鬼?！?

“好?！蔽亿s緊把鬼差印放進(jìn)口袋裡，想想又覺得不放心，萬一到時候沒機(jī)會掏出來呢？於是又用手攥著放在心口處，用元洪的長袍遮住。

元洪始終摟著我的腰，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走。

四周的迷霧裡不斷出現(xiàn)我認(rèn)識的人，用各種理由招呼我過去，背後也有人不斷地叫我的名字，我好幾次都差點(diǎn)忍不住回頭。

“千萬別回頭?！痹槎诘溃骸叭绻仡^你只能永遠(yuǎn)留在這裡了，千萬記??！”

“……好?！蔽野咽盅e的鬼差印抓得更緊，目不斜視地快步往前走。

或許是我太緊張了，我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身邊的元洪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直到……

他在我面前出現(xiàn)。

“閔虹，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元洪擋住我的去路，滿臉焦急地說：“這是通向地獄的路，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幻覺！這個元洪一定是幻覺！

我在心裡提醒著自己，真正的他在我身邊呢。我用空著的那隻手往身邊摸，結(jié)果……

卻摸了個空。

難怪從剛纔起，我就覺得好像缺了點(diǎn)什麼似的。原來是放在腰上的那隻手消失了。

怎麼回事？

到底哪個元洪纔是真的？我該聽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