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夏蓮這一番話，龍小鷹高興地說，“我發現人生道路正在變得寬闊起來，其實你父親並不反對我們在一起，只是想給我們指出一條光明大道。”
“這次探親，我去看了你母親，孤苦伶仃一個人在家，盼著你早日回去。”夏蓮勸說道，“去跟指導員說一下，趕快回家去吧。還有王辰盛，他的病更重了，很想見到你。”
多年沒有見到母親的顏面，龍小鷹開始動心了。心想，身體不行了，在這裡硬撐下去，人生道路會越走越窄，考上大學，讓青春繼續發出熱和光，更何況疼愛自己的母親一直在家等待。
下鄉前，把用過的書本和作業本捆好收在箱子裡，本想長大後作爲美好童年的記憶，沒想到現在還能派上用場。回去拿到學習材料，再搞一批書來，果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找到嚴國定一說，出乎意料，這次是嚴國定主動勸說他回家。
“不要管工作，馬上回家吧，我批準你。”嚴國定對龍小鷹說道，“兵團撤銷，我已經在等通知，隨時都會離開。你這一走，我們可能就不會見面了。先把離別的話說在前，雖然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在互相幫助的艱苦歲月中，從你們身上我學到了不少東西，這段經歷，在我一身中將是個難忘的記憶。最後希望你，不管環境如何變化，永遠保持住這股衝勁，保持高昂的工作熱情。”
“好的，指導員。”龍小鷹向他保證，“謝謝你對我的勉勵，這麼些年了，大家相互都很瞭解，道別的話我不太會說，只希望能趕上給你送行。”
兩地都有牽掛的人，現在龍小鷹一心只想儘快回家，儘快趕回來。
拿到通行證，以最快的行動晝夜兼程往家趕。
翻過一座座陡峻的山嶺、跨過無數條大小河流，已經遠去的家，又變得漸漸清晰起來。
下鄉後一直未離開連隊，每天起牀考慮的就是出工、收工，這種日子突然停頓下來，就像走進了一個自己所不熟悉的外部世界。
僅花了五天時間，就回到了看似很遙遠的家，走進父母所在單位大門，龍小鷹的心臟怦怦跳動起來。
當年從父親手上接過帶著體溫的十元錢，現在手心裡還有感覺，沒能盡孝道，成了終身的遺憾。
子女下鄉後，父親離開了人世，先前熱鬧的家就只剩下母親一個人，一晃幾年過去，這個不完整的家會是個什麼樣子？
母親來信說，父親去世不久，她就去了“五七”幹校，兩年後從農村回來，先前住的小樓已被調整，搬到了一樓樓梯口。
下鄉前，那裡是清潔工堆放簸箕和掃帚的地方，兒時玩捉迷藏常跑到裡面躲起，面積有多大龍小鷹很清楚。
來到新家時天已全黑，破舊的窗戶，裡面掛著一塊窗簾，從屋裡透出的昏暗燈光可以看出是塊舊牀單。這個有條紋的牀單自己並不熟悉，但地點不會錯。
龍小鷹站在窗外守候了片刻，想聽一下母親的聲音，但屋裡靜悄悄沒有發出一點響動。
獨守家中的母親，每天就是這樣過日子的嗎？
走到樓梯口，龍小鷹敲了敲原本是儲藏室的門。
“誰呀？”裡面傳來母親沙啞變得蒼老的聲音。
龍小鷹心裡一陣激動，連忙應答道，“是我！”
不是在山裡，他爲自己又粗又大的嗓門有點後悔。
“就來。”
門開了，樓梯腳沒有燈光，屋外黑暗，母親沒戴眼鏡，看著他問道，“你找誰？”
“媽！是我呀。”
“小鷹嗎？小鷹！真的是你呀！長得這麼高，都認不出來了。”母親一下子激動得熱淚盈眶，連聲說道，“真的回來了！真的回來了！可把我想死啦。”
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拉住他的手高興地說，“搬家了，我還以爲是誰家的孩子找錯了門，快進屋讓我看看，瘦了沒有？”
先前的大房子變成小房子，外面半間是廚房，裡面是臥室，臥室內擺著一張掛有蚊帳的單人牀、一個書桌和兩把沙發，連走路的通道都沒有了。
看著這個新家，兒時的記憶已不復存在。
“家裡的東西呢？”龍小鷹問道。
“丟的丟了，好一點的給人了，房間小就我一個人生活，用不了這麼多，留下來只會帶來痛苦的回憶。”
煮了點麪條，吃飯時母親責怪他這麼長時間都不回家看看，告訴他，“獨自一人呆在家裡很想念你們，每逢星期天就會走到長途汽車站，站在路邊觀看提著大包小包下車的知青，希望下一個下來的就是自己的子女。不過等來的都是失望。”
母親還告訴他，小時候在一起玩的夥伴，張家的兒子被招到工廠了，王家的女兒辦頂替回來了，李家的病退回來了。但是也有不幸的，趙家的兒子下鄉後跑到緬甸當了緬共，被打死了。
“唉——”母親嘆口氣說道，“現在城裡人都在忙碌，做父母的不是在打探鄰家子女是通過什麼手段弄回來的？就是到處託人送禮要把留在鄉下的子女搞回來。有權勢的領導子女都上大學去了，還要挑選好的學校纔去，像我們這樣有問題的家庭沒有門路，又擔心你們在下面出事，整天日子過得提心吊膽。”
本來應該可以辦病退，不過那只是一廂情願，龍小鷹不敢把病情告訴家裡，但是不知道夏蓮說了沒有，就試探著問道，“媽——前不久兵團有個女知青到過家裡，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來了兩次，有次是兩個女孩，我看她們很懂事，也很懂禮貌。”談起從兵團來的知青，母親興奮起來，就像見到自己的子女一樣。“她們跟我說你在下面表現很好，領導很器重你，本來是要一起回來的，但是連隊有重要任務交給你，只好推遲了探親假。還說你們生活勞動都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樣親，有什麼困難都會有人幫助，讓我不用擔心。看到她們都是熱心腸，對你都很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母親沒有問及病情，龍小鷹也就放心了，他決定明天就到大醫院去看病。能找出病因，能治好最好，如果治不好，看能不能開到病退證明，回來複習功課考大學，這對母親、對夏蓮都很重要。
夜深了，母親找來兩塊牀板，讓他架在竈臺上當牀，夜裡睡覺，白天收起來。這樣的艱苦和兵團比起來算不了啥，能回到母親身邊已經很開心了。
第二天，母親上班去後，龍小鷹就出門了。
看望戰友的心情比到醫院看自己的病還要急，他決定先到王辰盛家去。
走進王辰盛家住的四合院，王辰盛的父親正在院子裡抽水煙筒，看見龍小鷹走進來，高興地喊起來，“辰盛！鄉下的同伴來看你啦。”
王辰盛的母親從屋裡跑出來，緊緊拉住龍小鷹的手說道，“哎呀！這是多少年沒有見面了？都長成大人了，快要認不出來了，快請進屋坐。”
“伯母！您精神很好啊，跟從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變多了。我在聽收音機，剛聽了《遠飛的大雁》，一聽到這首歌心裡就難過，想起你們在下面受的苦，又幫不上你們。辰盛說在下面天天捱餓，男女生就合在一起吃飯，結果吃超了，到他回來時，你們已經欠了連隊一百多斤糧食，哪輩子才還得完啊？看看我們辰盛都被餓得……餓得……”王辰盛的母親搖搖頭，眼眶也溼潤了。“唉——下去的時候像小牛犢一樣，看他回來變成什麼樣子，真叫人傷心那。”
看著她在揩擦淚水，龍小鷹連忙安慰道，“伯母，別難過。他這不是回來了嗎，病情怎麼樣了？”
“沒有什麼有營養的東西，我看這病不會好了。”
“彆著急，我問過醫生，只要安心休養，他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媽——叫小鷹上來。”
二樓一個小窗口，王辰盛伸出頭來。
“辰盛！”龍小鷹連忙招呼他道，“別亂動，好好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