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卡車不翻下山溝,用這麼大的勁去推車箱板,連接車箱板的插銷可能正在鬆動,說不定也會把破車箱推散架。
還好卡車轉過彎道,壓力又向另一邊傾斜過去。
“嚇死人啦!” 看著黃灰裹著紗巾落向山谷,八卦的女友後悔不該乘上這麼危險的車。“下次乘車要站到中間去,再也不要站在邊上了。”
“不用擔心。”八掛對她說道,“我這就把你塞到裡面去。”
趁著壓力向另一邊傾倒,八掛把她的女友使勁往縫隙裡擠。
“大家注意啦!前面又有彎道了。”站在車頭的人喊起來。
“中間的互相抓緊,不要都往一邊倒,會翻車的。”龍小鷹連忙警告站在中間的人。
來到彎道,千斤重量又壓了過來,龍小鷹用雙手死死抓住車箱板,弓起身子拼命擋住從後面涌過來的壓力。
破舊的車箱板又咔咔響起來。
每隔一段時間總會聽到翻車事故,但又不能因爲這點恐懼中途下車,不乘車就回不到連隊,只能聽天由命。
搖搖晃晃一路驚呼,不知道度過了多少難關,終於平安來到通往連隊的岔路口。叫停車輛,丟下旅行袋,龍小鷹下車了。
“再見了!”龍小鷹向車上的人揮手告別。“抓穩車箱板,一路多保重。”
“記得來玩,不要忘了我們。”
話還未講完,車後揚起一溜黃灰,飛車大王已絕塵而去。
日落黃昏,站在堅硬的泥土路上,看著路旁熟悉的大青樹、看著林中熟悉的傣家竹樓、聞著空中散發的熟悉的氣味,感覺就像從死神手裡逃出,真有說不出的輕鬆。
穿過樹林,還未走到連隊,就被守候在彎道的夏蓮看見了,飛快地跑過來迎接他。
“真準時。”夏蓮接過旅行袋,高興地說,“我琢磨著這個時侯你該回來了。”
“這兩天,你就一直在這裡等著?”龍小鷹心疼地問。
“沒事,黃昏出來散步。”
“打電報,發生了什麼事?”
“二連的老李連長調到知青隊來當支部書記,他告訴我,場部決定讓你當隊長,要填寫簡歷,還要參加重要會議,要我馬上打電報叫你回來。”
“當隊長還是副隊長?”
“隊長。”
“那麼熊國傑呢?”
“因生活作風和利用職權搞不正當關係等問題被撤職了,現在正在接受審查。”
“指導員走了嗎?”
“你走後兵團就平靜地撤銷了,指導員已經離開農場歸隊了。”
“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麼快,指導員關心愛護我們,帶領我們爲祖國的橡膠事業出過力、流過汗,現在離開了,還真有點捨不得。”
“同感。就像丟失了一件珍貴的東西,這種東西就叫感情,丟了、斷了,以後再也找不回來。”
“沒有經歷過艱難困苦的歲月,很難有這樣的理解。樑春雪的事有新的進展嗎?”
“有新的情況,進屋再說。”
把龍小鷹帶到屋裡,人們告訴他,高勇並沒有跑到緬甸,而是翻過大山,躲到二團去了。他的老鄉身上有一張沒有上繳的邊境通行證,找來塗改藥水改了一下有效期,高勇就順利地回到家中。
父母見到他,又氣又急,都以爲他殺了人畏罪潛逃。後來聽說他沒有殺害樑春雪,家人就勸告他,人要過一輩子,不只是過一陣子,讓他回兵團把事情說清楚。
知道來抓他的人追到家裡,高勇也想讓兵團還他個清白,就動身返回連隊了。
高勇踏上回兵團之路的消息很快傳遍連隊,過了一段時間不見他回來,人們開始懷疑這條消息的可靠性。
當人們漸漸把這事忘了時,突然傳來令人震驚的消息,高勇在通關殺人,已經被判無期徒刑。
通關是高山頭上的一個偏僻村莊,也是到西雙版納途中的一個食宿點。
公路邊有一家土木結構的旅社,陳舊開裂的地板和木板牆壁縫隙內藏滿壁蝨。牀鋪很髒,頭天來的人蓋被子正面,第二天來的人又翻過來蓋另一面,調過來掉過去,被子兩頭又黑又臭,躺下去整晚都睡不著覺。
就是這樣,能住上旅店也就滿意了。
爲了爭搶食宿,這裡多次發生鬥毆甚至兇殺事件。有個退伍兵,自持身強力壯在部隊當過偵察兵,爲與知青爭搶吃飯座位爭吵起來,結果被尖刀刺中肝臟,刀柄掰斷,刀刃留在體內,送往醫院途中不治身亡。
有了這個血的教訓,過往旅客到此都會引以爲戒,多一份心眼,儘量剋制衝動,以免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出事那天氣候炎熱,過往客車在下午六點前後到達通關,高勇乘坐的客車一路上不是輪胎爆了,就是水箱沒水了,修修補補,直到天全黑了,才吭哧、吭哧爬上通關山頭。
昏暗燈光下,路旁旅社冷冷清清,車上的旅客心裡都很著急。先前到達的旅客可能已經把住宿票買完,也可能會爲這輛車留下幾個牀位,這個時候爭分奪秒極爲重要。
不等車停穩,旅客們都提著行李站在門前,等著下車。
車門一開,人們爭先恐後直奔旅社售票窗口,高勇跑到窗口,身後馬上就排起長龍。
輪到他的時候,窗戶裡叫起來,“後面的人不要排啦,只剩下最後一間了。”
聽到這話,排隊的旅客都著急了,隊伍立刻解散。後面的人圍上來搶住宿,幾個身材高大的上海知青跑到窗口,一用勁就把高勇擠出人羣。
“龜兒子!敢插老子的隊。”高勇罵了一聲,揪住擠他的人,輪起拳頭就往對方臉上打去。
沒料到對方人多,反而被幾個上海知青團團圍住。
寡不敵衆被打倒在地,抓起條凳要跟人拼命,沒料到兩把就被人家奪下,跟著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被一個比他高大的人壓在地上毆打,高勇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氣,從背在身上的馬桶包裡抽出鋒利的三角刮刀,猛地朝壓著他的人刺去。
“啊——”隨著一聲慘叫,三角刮刀直接貫穿對方胸背。
看到帶血的鋒利刀刃從後背伸出來,參與鬥毆的上海知青嚇得四散奔逃。
被刺中的人捂住胸口逃到屋外,跌跌撞撞跑過馬路,摔倒在山坡排水溝裡再也爬不起來。
見他不會動了,有個膽大的旅客跑過去一摸,嚇得大叫起來,“不得了,殺死人啦!”
殺人後高勇並沒有逃跑,投案自首後被關進監獄。
在等著宣判的這段時間裡,死者的母親隨上海知青慰問團來到殺人現場,悲痛欲絕。離別時戀戀不捨,千叮萬囑路上要注意安全,沒想到幾天後就傳來兒子的噩耗。
聽說殺害兒子的兇手也是個知青,要被判死刑,傷心的母親就對陪同人員說,“不要再死一個了,都是祖國的兒女,都是爲了建設邊疆纔來到這個地方。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我知道他們的名字都叫做知青。誰家的孩子死在他鄉,做父母的都會難過,這件事就算了吧。”
在這位母親的懇求下,殺害兒子的兇手最後被判了無期徒刑。
想要證明自己不是殺人犯的高勇,因爲忍不下一口氣,現在卻變成了真正的殺人犯,要在牢裡呆一輩子。
大家正在聊著,門口傳來李書記的聲音,龍小鷹連忙跑出門。
“李書記!”
“小鷹!你回來啦。”看到龍小鷹,李書記高興地說,“哈哈,山不轉水轉,咱們終於變成一個隊的人了。當年你不來我隊,現在我自己過來了,歡不歡迎啊?”
“歡迎!歡迎!你和羅隊長都是我最敬佩的人。”
李書記告訴大家,“我從場部回來時,看見大水塘那兒翻了一輛車,下陡坡後轉急彎,轉彎時車軸斷了,把一車人像倒豆子一樣全都倒進水塘裡,死了好些人。”
“好危險那!”夏蓮突然醒悟過來,看著龍小鷹驚叫起來,“你就是乘這輛車回來的吧?”
“應該是了。”龍小鷹點點頭。“這條路幾天都過不了一輛車,這個時候翻車,還能是其它車嗎。”他問李書記“見到魯文武了嗎?”
“啊——我沒想到你也是乘這輛車回來。” 李書記回答他道,“魯文武命不好,只差一公里就到連隊了,可惜丟了性命。他被車箱壓在水塘裡出不來。”
“命運啊!”人們驚叫起來,“如果連隊再往後靠一公里,那你不——還好又一次躲過死神。”
第二天得到噩耗,八卦和他的女友,也在這場事故中當場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