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車,駕駛員問他,“請了多長時間的假?”
“沒有請到假?!?
“那就不能搭車了?!?
“紀律問題嗎?”
“紀律什麼的我管不著,通行證你拿到了嗎?。”
“到哪裡的通行證?”
“當然是回家的啊,不然你怎麼過瀾滄江大橋。”
“爲什麼過不去?”
“有當兵的把守,過橋要查通行證,你下來時沒看見嗎?”
“過橋時我睡著了?!?
“你聽說過這件事嗎?有知青想回家,過不了邊境大橋就躲在貨車蓬佈下面,被守橋士兵查出趕下車。因此有知青想出辦法,趁駕駛員不注意悄悄躲進空油罐車裡,用根木棍支著罐口鐵蓋透氣,結果車一顛,木棍滑落蓋子掉下來。等到駕駛員發覺時,已變成兩具發黑的屍體。爲了自己的小命,我勸你,再著急也不要去冒那個險。”
“到景洪後我就上總場去請假,如果請到假上哪兒能找到你?”
“景洪旅社。”
在總場大門下了車,找到場長開會的地方,正好是休息時間,諸事順利,場長就站在外面抽菸。
龍小鷹高興地跑過去喊了聲,“場長!”
“你怎麼到這裡來啦?”
“接到家裡的加急電報?!饼埿→棸央妶筮f上去說道,“我父親患有高血壓、心臟病,現在病危住院要我立刻趕回去。場部說要你同意才能回去,我已經找到回家的車了,懇求場長批準我的事假?!?
“別那麼急嘛?!眻鲩L看了看加急電報問道,“他們沒有告訴你現在不能批假嗎?”
“只是說要找到場長才行?!?
“有沒有告訴你,我上總場開的就是嚴格知青批假紀律的會。”
“沒有?!?
“那我告訴你吧。知青剛下來就有人請假回家,因此總場做出決定,爲穩定知青情緒,安心邊疆建設,最近一段時間,不管什麼理由,知青請假回家的一律不批。風頭上,不能頂風批假?!?
“可是我母親知道家裡有事農場可以請假,身邊子女又都在鄉下,一定在焦急地等著我回去?!?
“雖然我很同情你,但真的是不能批,只能嚴格執行上級決定?!?
“特殊情況可以嗎?”
“小鷹同志,你剛參加工作,對許多事情還不瞭解。這件事,落在個人身上很重,甚至是不可承受之重,但別人不會這樣想,特別不能做違反紀律的事。我勸你放棄回家的念頭安心工作,有些緊急事,過後看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跟你說的這些,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慢慢就會明白。”
龍小鷹還在懇求時,有人在喊,“開會的進來了?!?
“我得開會去了。”場長對龍小鷹說道,“到農場後你能吃苦耐勞、表現不錯,這些我們都知道,在這件事上希望你也能遵守紀律、克服困難。死了這條心吧,趕緊找車回到隊上,你父親會早日出院的。”
看著場長走進會議室,龍小鷹搖搖頭,如果真像場長說的,那就好了,希望父親的病會轉危爲安。
龍小鷹無奈的走出總場大門,站在路邊準備攔車返回生產隊。
不料邊境公路車輛稀少,等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攔到車,看太陽這個時候大約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不會有開往邊境的車了,只好向城裡走去。
在十字街頭找到景洪旅社,售票處是個小窗口,無人排隊,龍小鷹湊上去,裡面有個婦女在織毛衣。
“阿姨,我要住旅社,有房間嗎?”
“沒有了。”
“我第一次上景洪,人生地不熟,能想想辦法嗎?”
婦女擡起頭望了望,說道,“知青啊,可以爲你加個地鋪睡過道,行嗎?”
“行!”
賣票婦女伸手道,“介紹信?!?
“什麼介紹信?”
“就是到景洪辦事的證明呀?!?
“沒有?!?
“通行證也行。”
“沒有?!?
“你是哪裡的知青?”
“農場知青。”
“出門沒有給你開介紹信嗎?”
“走得急,來不及開。”
“那就不能住了,看見牆上貼的佈告了嗎?晚上要查房的呀,沒有證件會被抓起來,誰敢收留你。記著以後出門要帶介紹信。”
“行行好吧,路遠回不去,就住一晚上,睡過道也行。”
“你去看看牆上貼著的佈告吧。”
看了佈告,肯定是不能住了。
住不上旅社,今晚在哪兒睡覺?十字街頭,還是別人家的屋檐下?一下子被丟到一個冷漠的世界,讓他初次感受到做一個流浪兒的焦慮和不安。
“你還沒吃飯吧?”窗口裡的婦女又說話了,“這條街只有一家賣飯的小食館,現在已經到了賣晚飯時間,半小時不到就把飯賣光了,你還不趕快去找飯吃。”
“請問小食館在哪裡?”
“出門右轉,大約五百米?!?
“謝謝!”
走出旅社大門,連忙去找吃的,很快就找到小食館。裡面亂哄哄擠滿人,上海知青正在打架,筷子、竹筒丟得滿天飛,雙方使出全身力氣扭打在地,又是拳打、又是腳踢,鼻血都打出來了。
自家人也會打起來?貿然進去會不會被他們當成另一方的人?飢腸轆轆就顧不上這些了,龍小鷹走進小食館。
身後突然傳來叫罵聲,又有一夥上海知青涌進小食館,仗著人多勢衆,很快就把人少的那方趕跑。追出門,雙方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叫罵著,遠遠的互相砸石頭。
“不同路的知青一碰面就充滿兇險?!弊跅l凳上的當地人在議論,“前幾天十字街頭才發生命案,兩夥北京知青打架,一個北京知青被對方用利刃刺斷股動脈,流血過多,倒在大街上死了。”
“其他人都走了,我們也趕快走吧。”
碰到知青打架,當地人就像見到老虎進城,嚇得紛紛起身離開。
看見凳子空出來,龍小鷹趕快坐下,把肩上的挎包摘下,還未喘口氣就感到氣氛不對,被對面坐著的一個上海知青狠狠瞪著。
“小冊佬!”他嘴裡嘟囔著。
想必是佔了被他看好的座位,不滿意也沒辦法啦,被他罵了一聲,現在想起身都不好意思了,哪有孬種到剛坐下來,又被嚇跑的。
“小冊佬!還不滾開?”那人提高嗓門,衝著他又罵了一句。
總不能像喪家犬般灰溜溜地被人趕跑吧,接受下鄉路上的教訓,當縮頭烏龜,龍小鷹把身子轉向一邊,不理他。
見他不答理,這人火大了,一把扯開衣領,拉歪帽子,騰地站起身來,一腳踩在凳子上,嘴角斜叼著煙衝他罵起來。
“裝聾作啞,小冊佬!哪裡跑出來的?”
不迴應不行了,龍小鷹回答道,“山溝裡。”
啪!的一聲,對方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目圓睜大吼起來,“儂啥意思?山溝裡就是不買賬啦,這是阿拉的地盤,識相的跑遠點?!?
遇上欺行霸市的流氓了,這些人生活不如意,心情煩躁肝火旺,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裡?;夭涣思易〔涣说辏C著一肚子氣,吃頓飯還被人罵,真的是變成喪家犬叫花子了。
想一想,家中還有病重的老父親等著去照顧,不要和他計較,但要離開也得找個臺階,龍小鷹好言好語對他說道,“第一次進城不懂規矩,有話好好說,你別嚇唬我行不行?”
“嚇唬你?打的就是你這種人?!?
性情暴躁的人突然迎面一拳打來。
龍小鷹連忙起身,一招“懶龍縮尾”擋開這一拳,順便賜他一個反抽嘴巴。
啪的一聲,出手重了點,對方被打得連連後退,腳步不穩倒在同伴身上。
他的一個同伴立即提起靠在牆上的扁擔橫掃過來,龍小鷹抓起腳下條凳隔擋。哐!對方沒有握穩,扁擔脫手飛出,劈哩啪啦,把堆在牆邊的一串空鹹菜罐打碎。
“到外面去打!”小食館的職工叫起來,“不要把公家的財產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