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因人設獎

“和其他國家的年輕作家相比，他的獲獎經(jīng)歷會不會單薄了點？聽說日本那邊又有20幾歲的年輕作家拿到芥川獎了。”

“他拿了幾個獎來著？”

“呃，好像就一個莊重文獎。華語傳媒大獎的潛力新人……他不是和‘南方系’鬧掰了嗎？就沒給他。”

“胡鬧。不是聽說他還領了個日本的什麼獎？”

“嗨，那個獎獎金高，但是不上臺面。”

“多高？”

“聽說有30萬？日元兌換我算不過來，大概就這些。”

“嚯哦，不上臺面都30萬？那上臺面得多少？”

“中篇小說獎呢？還有一些雜誌社獎呢？一個也沒有？”

“他就寫過一箇中篇，還是發(fā)在《花城》上。後來他就自己辦雜誌了，稿子也不外流。散文倒是在《美文》上有幾篇，但是不夠分量啊。”

“有些獎項，要不就是停辦了；要不就是在雜誌社自己的作者圈子裡選拔；要不影響力太小，你頒給他他也未必願意去領。”

“難辦，難辦啊！”

燕京，作協(xié)辦公室內(nèi)，煙霧裊繞，主席鐵寧和一衆(zhòng)副主席們正在開會。

“咱們的青年文學獎項太少了，確實是個問題。”副主席劉衡說道，接著又道：“已經(jīng)影響了我們文壇的新陳代謝了。”

姜子龍聞言笑道：“你可別提‘文壇’兩字，去年以後大家都不好意思提了。”

劉衡無所謂道：“哎呀，那是他們有些人不地道，問心有愧。咱和小張什麼關係？”

章抗抗皺眉道：“你們先少抽點菸，你看人小張就從來不抽菸！你們也不好好和人家年輕人學學。”

高紅波問道：“不抽菸，腦子轉(zhuǎn)不過來——誒，這一屆的茅獎是怎麼個章程，出來了嗎？”

茅獎，自然指的是茅盾文學獎。

鐵寧既是作協(xié)主席，也是茅盾文學獎的評委會主任，聞言答道：“這一屆是評的是2003年到2006年的作品，按照慣例評委會下半年纔會籌建，年底開始徵集作品，評出來要到2008年年底了。”

茅盾文學獎4年左右一評，偶有5年的。每一屆的作品之所以要放到次年的年底纔開始徵集，是爲了讓那些卡在末期（例如2006年年底）的作品，有時間可以發(fā)酵口碑和銷量，避免錯過佳作。

又因爲是頒給長篇小說的獎項，每屆各大出版社報送的作品加起來至少上百部，評委要想做到儘量公平、公正，光看完這些作品都是一項耗時耗力的巨大工程。

所以纔會出現(xiàn)2008年年底纔給2003年-2006年的作品頒獎的情況。

雖然坊間對茅盾文學獎評獎口味單調(diào)多有詬病，但是哪個文學獎沒有自己的調(diào)性？茅獎已經(jīng)算是在這方面做得不錯的了。

李存保猶疑道：“現(xiàn)在他談茅獎，未免太年輕了點吧？阿來拿獎也過了40了吧。”

劉衡看了一眼李存保道：“我啥時候說他這屆就要獲獎？我的意思是，咱們總得考慮一下像他這種特殊情況，應該怎麼好好鼓勵一下吧？

還記得上次開會——就小張也在那次——人領導怎麼說的？‘要大力發(fā)展青年作家隊伍，不斷爲鞏固文化陣地，堅持對外文化輸出，爲國家樹立良好的文化形象。’

話都說到這份上，咱們總該有點行動纔是。”

聽到劉衡的話，大家都沉默了。張潮上次參加作協(xié)的會議，雖然只是“列席”，但是受到的關注卻是最多的。甚至有種說法，上級部委之所以召開這個會議，主要是因爲張潮近年來在海外引發(fā)的巨大而正面的影響力。

所以哪怕張潮現(xiàn)在只有22歲，哪怕張潮沒有一官半職，甚至連作協(xié)都沒有正式加入，但是至少在短期內(nèi)，他的一言一行，都牽動著許多有心人的目光。

鐵寧眉頭緊鎖，身爲作協(xié)主席，她當然知道領導這句話的分量，尤其是開完會以後，張潮就蹦躂到鷺島去了。說是去廈大做交流訪問，但是從廈大傳回來的他的講座內(nèi)容，一次比一次勁爆。

一開始張潮還只是談一談自己的創(chuàng)作歷程和親身體驗，漸漸地他就開始對中國當代文學的水平頗有意見了，尤其是認爲中國當代沒有產(chǎn)生像帕慕克一樣有能力爲後來者掃清障礙的大師。

帕慕克是剛剛獲得諾獎的“當紅炸子雞”，這口氣也就忍了。

但是再往後，張潮對當代中國文學的“意見”就越來越尖銳，尤其是在談到許多國家作家學習馬爾克斯、魔幻現(xiàn)實主義等世界先進潮流不加節(jié)制時，更是毫不客氣，甚至捎帶著把自己老師於華、默言都有所批評。

而讓這次作協(xié)會議，專門要拿出一個章程來討論文學獎項一事，正是張潮近期在鷺島的一次公開課，主題是——《文學獎項背後的權力結構與文學價值觀》。

張潮在這堂公開課上，針對國內(nèi)外不同文學獎項，對本國以及世界文學潮流的影響進行了深入的剖析。演講全文在當天晚上就被熱心的學生整理出來，放在網(wǎng)絡上了。

張潮在公開課中，發(fā)表了一些頗爲敏感的觀點：

「文學獎項往往與權力結構緊密相關，它們不僅反映了國家意志，而且在權力場內(nèi)文學場的建構與配置中佔據(jù)主導地位。」

「文學獎項的設立和評選過程體現(xiàn)了特定的文學價值觀，這可能導致文學創(chuàng)作的單一化，使得文學作品趨向於符合評獎標準的風格和主題，抑制了文學多樣性和創(chuàng)新性的發(fā)展。」

「權力結構通過獎項的設立和評選機制，對文學創(chuàng)作和評價施加影響，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文學場的權力關係和資本分配。」

「我們國內(nèi)的文學獎項缺乏國際影響力，不僅是因爲過去我們的國力不強，更因爲價值觀的單一，和對商業(yè)運作的排斥。」

「我們過分地重視文學獎所謂的“公平性”，實際上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由人投票產(chǎn)生的獎項是沒有爭議的。害怕有爭議是一種病！」

……

第二天，就有媒體報道出爐了——《不滿國內(nèi)文學獎潛規(guī)則，張潮或?qū)⑼顺霆勴椩u選》。

這層窗戶紙不捅破還好，捅破了大家才發(fā)覺：嘿，張潮出道3年多了，有影響力的作品一部接著一部，竟然就拿了一個“莊重文文學獎”！

這個“莊重文文學獎”在業(yè)內(nèi)的分量還挺重的，屬於中青年作家夢寐以求的獎項，但是普通讀者不認啊！莊重文是誰？哪個大作家嗎？有魯迅、茅盾、老舍出名嗎？

一時間，輿論沸沸揚揚。

遠在燕京的作協(xié)諸位看到以後人都麻了。

這邊領導剛開完會，張潮那邊就鬧這出——這是高級版的“會哭的娃娃有奶吃”嗎？

但作協(xié)諸位也苦啊，因爲掰著指頭算國內(nèi)的有分量的文學獎，張潮是四六不靠：

茅盾文學獎，4年一屆，頒獎要要再等2年，而且張潮的年齡顯然不太合適，和不太可能獲獎。

魯迅文學獎，2年一屆單獎，4年一屆大獎，設有中篇小說獎，張潮倒是合適，但也得等到年底。

老舍文學獎，2到3年一屆，但是隻獎勵給京籍作者的創(chuàng)作和在燕京出版、發(fā)表的優(yōu)秀作品，張潮顯然不符合條件。

人民文學獎，1年一屆，只頒給在《人民文學》上發(fā)表過的作品，張潮倒是發(fā)過一個長中篇《懸崖》，卻是和權勇先合作的，權勇先的名字更在張潮前面。

本來前幾年有個「馮牧文學獎」，設有青年批評家、文學新人和軍旅文學三個獎項，張潮評上「文學新人」獎肯定夠條件。

但是「馮牧文學獎」在2000、2001、2002連續(xù)舉辦三屆以後就停辦了。

至於其他由雜誌或者地方文聯(lián)、作協(xié)舉辦的文學獎項，更是因爲文學的衰落，經(jīng)常頒了獎連一篇像樣的報道都找不到。

“青黃不接啊，青黃不接啊！”副主席陳建工感嘆道。

大家在這裡“肆無忌憚”地以張潮爲焦點，討論適合青年作家的、有分量的文學獎項，卻絲毫沒有私相授受之感。

只因爲從“青年作家”或者“文學新人”標準出發(fā)，張潮獲得任何一個與之沾邊的獎項，估計都不會有任何爭議。

唯一有爭議的，恐怕是這個獎項，配不配得上張潮這幾年的成就。

相比大陸，不要說日本、美國、歐洲，這樣文學市場高度繁榮、成熟的地方，就連香港、臺灣兩個地區(qū)在獎勵青年作家方面，也做的很不錯。

以香港爲例，自1972年起就設立了青年文學獎，透過舉辦一年一度的文學比賽及將得獎作品結集成書，爲熱愛創(chuàng)作人士免費提供發(fā)表作品的途徑，從而鼓勵文學創(chuàng)作。

自該獎舉辦以來，香港幾乎所有知名作家，都是從中走出來的。與「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中文文學創(chuàng)作獎」並稱香港文學三大獎。

相較而言，2007年的大陸，此方面確實缺乏適合頒發(fā)給青年作家的獎項。讓這些年輕人混在關係錯綜複雜、老登橫行的傳統(tǒng)獎項評選裡競爭，顯然是不公平的。

鐵寧看爭論了半天沒有結果，最後還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如果要從頭開始設立一個專門頒給青年作家的獎項，那從申請、批覆、宣傳再到實際運作，至少要1到2年時間……”

姜子龍眼睛一轉(zhuǎn)，抓住了重點，道：“你的意思是，不從頭新設？那是直接從現(xiàn)有的獎項裡新增？”

最⊥新⊥小⊥說⊥在⊥六⊥9⊥⊥書⊥⊥吧⊥⊥首⊥發(fā)！

鐵寧點頭道：“是的。”

高紅波也回過味兒來了，原來今天的戲肉在這裡，連忙道：“那不是也得等上一兩年？”

鐵寧道：“雖然是新增獎項，不等於要和主獎項一起頒發(fā)啊！”

大家一愣，顯然沒有想過這件事。

鐵寧暗歎一口氣，接著解釋道：“從原來的文學獎裡，增設一個青年作家或者文學新人獎，但是早於主獎項進行單獨頒獎。

這樣獎項的分量有了，關注度也有了，對國內(nèi)的優(yōu)秀青年作家來說，是一個很好的鼓勵。”

鐵寧話說完，會議室裡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討論聲。

過了十幾分鍾，一直沒有怎麼發(fā)言的陳忠實說話了：“我覺得這個提議沒毛病。我們這些老頭子，沒有本事搬石頭，給娃娃們讓條路總還是行的嘛！”

陳忠實是在場除了姜子龍以外，年紀最大的老資格副主席了，平時一般都呆在西安，這次是剛好有事來燕京，恰逢其會。他說話還是非常有分量的。

姜子龍也同意道：“是要設一個有分量的文學新人獎，而且單獨頒獎，不要讓人搶他們的風頭！”

姜子龍是目前作協(xié)裡除了主席鐵寧以外，唯一的“三朝元老”，他對這個提議投了贊成票，就代表這個提議很有可能成爲現(xiàn)實。

“那用哪個文學獎來增設這個新人獎？”

鐵寧環(huán)視一下會議室，堅定地道：“當然是茅盾文學獎！只有茅獎有這個影響力，讓全國人民都知道、都認可。”

會議室裡再次陷入了“嗡嗡”聲中。

這可是茅盾文學獎，不管它有多少爭議，但始終是中國文學的最高獎！

任何在這個獎項上進行的動作，都要考慮到背後深遠的政治和文化影響。

大家討論了半天，最後還是高紅波代表其他副主席向鐵寧提出了疑問：“您這麼說，肯定是有預案了，大概是什麼樣的，能和大家說說看嗎？”

鐵寧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就溫言詳細介紹起來：“我們首先要承認自己在文化傳播上與先進地區(qū)的差距，除了茅盾文學獎，我們並沒有其他具有國際影響力的獎項。”

這點倒是沒有什麼人反對，要不是這是正式的工作會議，所有人的發(fā)言都要寫進會議紀要，甚至可以直接說“茅盾文學獎”也沒有什麼國際影響力。”

但是坐在這個屋裡的，很多都是茅獎得主，所以也要彼此留面子。

見沒有人有異議，鐵寧才接著說道：“所以既然要做，就要一次到位。要是畏首畏尾，到時候放個啞炮，再想著亡羊補牢，那就太晚了。

我的建議就是，在茅盾文學獎下，新設一個「茅盾文學新人獎」，評獎週期爲2年一屆，主要褒獎過去2~3年表現(xiàn)突出的文學新人。

如果第一屆就在今年頒獎，那麼就是頒給2004年到2006年出現(xiàn)在文壇上的新人的。提名方面，可以由文聯(lián)、作協(xié)，還有各大文學雜誌共同組成提名委員會和評審委員會。

至於具體的評選細則、獲獎人數(shù)這些，我們可以等委員會成立以後，再細細商量。”

鐵寧說完，立刻就有人問道：“那具體是2年，還是3年？”

鐵寧大大方方道：“考慮到首屆設獎的特殊性，所以範圍放寬點，先3年吧，這樣能把儘量多的文學新人考慮進來。

下一屆開始，既然已經(jīng)銜接上了，那就2年一屆！”

立刻就有人暗笑，這哪是“首屆設獎的特殊性”，明明是“張潮參評的特殊性”。張潮是2004年出的第一本書，到2005年影響力就已經(jīng)很大了。

不過還有一個疑問：“這個文學新人獎，要不要和一年後頒發(fā)的主獎項設置迴避機制？比如獲得了新人獎的，原則上不參與茅獎的評選了？”

這個問題原本可以說是荒謬。茅盾文學獎還沒有誕生過40歲以下的獲獎者，“文學新人”怎麼看都和這個獎項無關。

但是因爲大家默認張潮肯定是要獲得新人獎的，而且也肯定是會提名茅獎的主獎項的，所以有此一問。

鐵寧道：“「茅盾文學新人獎」是頒給作家的，「茅盾文學獎」是頒給作品的，兩者不衝突，當然不用迴避。”

既然身爲作協(xié)主席和茅獎評委會主任的鐵寧都這麼說了，那大家自然沒有什麼別的意見，張潮連獲兩獎的概率不是沒有，但實在是太低了。

鐵寧最後總結道：“設立「茅盾文學新人獎」，目的就是爲了扶植青年文學新人、構建新時代文學良性生態(tài)，讓有發(fā)展?jié)摿Α⒂杏绊懥Α⒛昙o輕的年輕作家，獲得更多展示的舞臺。”

接著又語重心長地道：“我知道大家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可能不需要這個獎項，但是其他年輕作家肯定需要，不是人人都有他的讀者基礎和媒體曝光度的。

‘一枝獨秀不是春’，我們設立「茅盾文學新人獎」的初衷，也許是因爲某一個年輕作家。但是這個獎項成功運作起來，受益的卻是所有的年輕作家！”

一句話，給這件事定了性，大家也就沒有話說，在簡單的舉手表決以後，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隨後再商討了幾件常規(guī)事務以後，這次作協(xié)會議就算是圓滿結束了。

此時已經(jīng)夜裡，就在大家要散場的時候，秘書小楊忽然進來給鐵寧報告了一個消息：張潮獲文學獎了，而且還是大獎！

這一下，會議室裡的主席、副主席們，全都不淡定了——這不是打臉嗎，還是啪啪作響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