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爭先恐後
“《一種玩笑》?意思是這本小說集的故事,讀者都別當真,是你這個作者和讀者開的一個玩笑?”大衛·米勒聽完以後問道。
張潮笑道:“你知道《紅樓夢》嗎?”
大衛·米勒點點頭道:“當然知道,我讀過它的英文譯本,那是中國最偉大的小說!無論古典還是現代,它的高度都無人企及!”
張潮道:“在這部小說的第一回,有一句詩——‘假作真時真亦假’——我不懂翻譯,是照著字面直接翻譯的,希望你能聽懂。”
大衛·米勒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當越來越多讀者把這些小說當成真正有可能發生的未來時,那它真正發生的可能性反而降低了,真也就成了假?”
張潮把頭一仰,表示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大衛·米勒的興致高漲,繼續道:“這句話妙極了,我們可以把它當成這本書的副標題,或者封面上的一句提示語。
真是一種絕妙的呼應。”
接著他又問道:“《競選州長》……你是對於這次美國大選有興趣?”
張潮搖搖頭道:“結果早就已經出來了,我沒有什麼興趣。不過我寫這篇《競選州長》,你可以爲我介紹一些關於美國選舉的背景知識,省得我再去查了。”
大衛·米勒連忙道:“榮幸之至!你想知道什麼?”
張潮想了想——這篇小說其實他在與對方的談話中臨時起意構思的,只有一個大致的框架,非常不完善——說道:“你就泛泛而談吧,想到什麼說什麼。”
大衛·米勒沉思了一會兒,然後道:“好。那我就從自己參與投票的經歷說起——你還記得吧,我是伊利諾伊人,出生在芝加哥……”
大衛·米勒作爲一個“資深美國人”,又在有深厚政治傳統的芝加哥長大,所以對美國各級選舉如數家珍,從基本制度到發生的趣聞講了個遍。
張潮認真地聽著,還要了紙筆做記錄,不時讓大衛·米勒停下來對一些細節做進一步的說明。
大衛·米勒也越介紹越認真,他可以很確定地知道張潮要寫《競選州長》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真的想把這篇小說寫成給美國讀者的未來信箋。
那麼自己的介紹就很重要了,因爲如果出現了什麼事實性錯誤的話,很可能讓這篇小說遭受嘲笑,那麼不僅是張潮的名譽受損,就連出版社也會難堪。
責任感促使著這位國際文學編輯慎重無比地對待這次介紹。
這一說,不知不覺就兩個多小時。不過兩人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去酒店的自助餐廳簡單吃了個便飯,就又回到房間開始介紹和記錄。
一直到深夜,大衛·米勒已經口乾舌燥、眼睛發黑,張潮才肯放過他,把厚厚的一疊紙一折,塞進口袋裡,意猶未盡地道:“今天先到這裡,明天咱們繼續!”
大衛·米勒嚇了一跳,連聲道:“我知道的已經說完了,如果你需要更專業的內容,我可以讓我的同事,負責政治、經濟類書籍的尤瑟夫和你通話。
他是相關問題的專家,曾經做過克里的競選顧問。”
張潮大喜過望,連忙就把這件事敲定下來。
這時候正是美國時間的大白天,大衛·米勒第一時間就給出版社打電話,把這個訴求表達了,也很快得到了同意。
張潮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去休息。
接下來的一週時間,Simon&Schuster出版社的尤瑟夫每天都要給張潮上兩個小時美國選舉知識課程。
並且還要回答張潮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比如“你說2004年通過的《幫助美國投票法案》,登記選民死亡後需4年才清除名單,這是否意味著2004年大選死亡的選民還能參與2008年初選?”
“如果我成立‘星巴克愛好者協會’,要求會員每日購買4美元咖啡作爲‘會費’,是否構成規避軟錢募集的特殊手段?聯邦選舉委員會如何界定行賄的界限?”
“在少數族裔社區使用‘流動票站巴士’接送選民,是否可能被指控違反《選舉權法》中‘間接施壓’條款?”
“若某州存在多個時區,候選人能否通過策略性推遲計票公佈時間,操控輿論影響未結束投票地區選民的心理?”
“電子投票機系統若採用閉源軟件,獨立監票員如何驗證其不受供應商後臺數據篡改影響?”
……
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直把尤瑟夫問得頭昏腦脹,忍不住向剛回國的大衛·米勒抱怨道:
“這個張潮想要幹嘛?他想競選美國總統嗎?”
大衛·米勒只能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關於這篇小說的內容是絕密,他不能向任何無關人士透露。
不過他帶回來的成果確實讓Simon&Schuster出版社的老闆非常滿意——原先只是想簽下張潮已經刊登的四篇小說,沒想到大衛·米勒竟然聊出了第五篇,而且是專門爲美國讀者創作的,這毫無疑問是個大喜訊。
而前面四篇小說的英文翻譯版,大衛·米勒也直接帶回來了——現在張潮的任何作品一出版(甚至還沒出版),都會交給「潮汐文化」的翻譯部門,第一時間翻譯成英文和日文。
反正要不了幾天,美國和日本都會來人洽談。
大衛·米勒還帶回來了這部短篇集正式上市的時間,中美兩國都放在當地時間的2009年1月1日。
現在距離這個時間點已經很近了,所以必須儘快把其他事情搞定——包括封面與裝幀設計,宣發,以及請哪些名人寫推薦語。
大衛·米勒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張潮的“老朋友”斯蒂芬·金。
他不僅欣賞張潮,而且也與Simon&Schuster有深厚的合作淵源,因此應該沒問題——就是貴了點,一條十幾個詞的推薦語,至少要1萬美金。
但是僅有斯蒂芬·金還不夠,大衛·米勒這次還想要爲丹·布朗爲這本《一種玩笑》寫推薦語。
自從2003年以後,丹·布朗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炙手可熱的小說家,單單《達芬奇的密碼》一本在全世界就賣了超過6000萬冊。
在世作家中能比他暢銷的只有J·K·羅琳一人而已(《哈利·波特與魔法石》賣了大概8000萬冊)。
即使像張潮,也沒有任何一本書的世界總銷量超過1000萬冊——當然,也與張潮創作的作品類型與兩人不同有關。
不過丹·布朗和所有作家一樣,有錢以後就開始愛惜羽毛,輕易不肯推薦書籍。
大衛·米勒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通過出版社高層的關係,將前四篇小說的英文初稿發送給了丹·布朗,希望能得到正式的回覆。 與此同時,他還邀請了帕慕克等人爲張潮撰寫推薦語——這樣才符合這部小說集“雅俗共賞”的定位嘛!
沒想到不到一週時間,大衛·米勒就收到了丹·布朗的回信,信的內容非常簡潔,只有一行:
【如果可以,我想爲這部傑作撰寫序言。】
大衛·米勒喜出望外,立刻就準備回覆,沒想到郵件還沒有寫完,就收到了斯蒂芬·金的回信,內容同樣不多:
【這次我想爲我的小兄弟的小說集撰寫序言,他的這部傑作值得每個美國人好好看看!】
然後是帕慕克:
【我認爲僅僅一句話無法形容我對這部傑作感受,我認爲它不僅是對中國人的預言,也是對全人類精神世界所必然產生的深刻而決定性的變化的預言,請把這部小說集的序言部分交給我撰寫。】
大衛·米勒人都麻了。
這三個人一個是世界暢銷書之王、一個是美國暢銷書之王、一個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他哪個都得罪不起。
身爲資深的國際文學編輯,大衛·米勒的理論水平與絕對不差,眼界更是業界的翹楚,但是由於不是職業作家,對作品始終隔了一層,無法像幾位頂級作家一樣看出《一種玩笑》的巨大潛力。
類似的例子其實很多。
例如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最初是投稿給《當代》,審稿的是周昌義。他認爲《平凡的世界》故事太過繁瑣,毫無懸念,沒有意外,讀不下去,囉嗦……
缺點這麼多的作品,讀者怎麼可能讀得下去?
就這樣,這部小說在當時的文學雜誌裡輾轉一圈以後,才勉強在《花城》上發表了——但《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卻連《花城》都拒稿了,最後只能在比較邊緣化的《黃河》上發表。
根本原因是80年代中期,中國文壇流行的是「魔幻現實主義」「意識流」「超現實主義」「存在主義」……等等現代風格的小說,《平凡的世界》這種傳統現實主義作品在編輯的潛意識裡被認爲落伍了。
以至於路遙在第三部裡也忍不住跟風,寫了主人公孫少平與外星人相遇、對話的情節,想“魔幻”“超現實”一把。
但路遙實在是拙於此道,以至於這段情節也被公認爲《平凡的世界》裡的一個瑕疵。
《一種玩笑》的情況在大衛·米勒這裡則相反——他覺得這四篇小說有些過於“超前”了,是一種文學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對作者來說極其“危險”的創作手法。
就像張潮的老師們擔心的那樣,這未來距離現在實在太近了,很容易打臉。
但是這三封郵件實在不能不回,甚至回遲了都不行。
大衛·米勒快把頭髮撓禿了,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迅速在電腦上敲起字來:
【尊敬的帕慕克先生:如您所願,這部小說集還差一個精彩的序言……】
【尊敬的布朗先生:您願意爲《一種玩笑》撰寫序言,實在令我們感到榮幸之至。但是這些中國背景的小說對於美國讀者來說也許有些障礙,所以亟須您爲每篇小說撰寫一個導讀,也許這比序言還要重要……】
【親愛的斯蒂芬:你想爲《一種玩笑》寫序言實在太令我激動,但是鑑於這部小說集的特殊性,我希望能與你進行一場關於它們的對話,然後將我們的對話作爲這部小說集的“彩蛋”放入書中……】
大衛·米勒反覆檢閱,確認從措辭到行文都沒有半點問題,這才點了發送按鈕。
與此同時,Simon&Schuster出版社爲張潮新書做的宣發工作也正式開始了——出版社官方網站的首頁,已經在最顯眼位置放出了一張封面是一個大大的“?”的書籍圖片。
圖片底部,是作者的名字,簡簡單單的「Zhang Chao」幾個字母,就讓吸引了所有美國讀者的目光,也第一時間登上了「微博網」的熱搜首頁。
與美國遙相呼應的是,花城社也放出了張潮新小說集的預告,同樣是一張封面一個大大“?”的書籍圖片和「作者:張潮」幾個字,引得中國的書迷心潮澎湃。
與美國讀者不一樣的是,他們已經得知這是《最後一課》等四篇已經發表的小說的合集,但是有一個神秘的傳言——小說集裡將會出現張潮新創作的第五篇小說。
這就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張潮最新作品這個「東風」了。
就在11月中旬,「茅盾文學獎」頒獎典禮前一週,張潮新小說的第一部分終於通過郵件發送給了朱妍玲和大衛·米勒兩位編輯的手裡。
只不過一個是白天收到的,一個是在深夜收到的。
凌晨兩點的檯燈下,大衛·米勒打著哈欠,嘟嘟囔囔地灌了一口咖啡,就看了起來。
沒想到小說的第一部分,就是一篇新聞稿——
【《他說“自由好”,我哭了三次》
來自於:凱瑟琳·米莉
發表於:2020年9月1日,《光譜之聲》週刊頭條
“他什麼也沒說,但他的沉默,是這個時代最有力的抗議。”——一位目擊者如是說。
昨天傍晚,在本州巴別市的市中心廣場,一位身份不明的亞裔男子默默地站在街頭。他的衣著簡陋,臉上佈滿歲月與勞作的痕跡。可就是這樣一位毫不起眼的“無名者”,卻以一個舉動,震撼了整個巴別市。
事件發生在傍晚6點左右,一名自稱爲非二元性別的青年“澤麗娜”(化名)正遭遇三名白人男子的語言羞辱。那些侮辱極具攻擊性,我們不在此複述。圍觀人羣大多沉默不語,甚至有人悄然離開。
就在這時,那位亞洲男子走了上來。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緩緩站在她面前,擋住了那些攻擊者的視線。他看起來什麼都沒聽懂,什麼都沒說。但那一刻,他站在了歷史的前線。
澤麗娜後來在採訪中哽咽地說:“我感受到他並不是出於語言,而是出於本能。他的身體就是一個反抗的姿勢。他站在那兒,就像在說:‘你們不能這樣對待她(或他說,他們)!’”
圍觀者開始鼓掌。有人拍下這一幕上傳網絡,截至發稿時,該視頻已獲得超過370萬次觀看,評論紛紛稱他爲“巴別的守護者”“新時代的沉默正義”“自由的身體語言”。
在記者多番努力下,得知該男子名爲魏老三(Wei Laosan),可能是北部某工地的裝修工,具體身份不詳。
他不會說英語。面對鏡頭,他只用極其不標準的發音緩慢吐出四個字母:“Free……dom……good。”
我們正在尋找這位“自由的沉默者”。他的身份或許模糊,但他代表的,是我們這個國家最清晰的價值。
自由不需要語言,自由是一種站姿!
那天晚上,我哭了三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