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趙、魏三家,爭鬥百年。突然,要放下過往,摒棄仇恨,攜手合作,很多人都認爲是不可能的事。然,公孫衍是一位喜歡挑戰自我的人,衆人越是認爲不可能的事,他卯足幹勁去做。對他而言,這樣既彰顯出他的與衆不同。同時,也不會在自己的人生之中留下遺憾。
有些事,做了,會後悔一時。不去做,會後悔一輩子。
公孫衍是決不會讓這件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人生無悔...這四個字,一直激烈著他。
酒宴告畢,公孫衍帶著九分醉意,回到使館。
次日,酒醒,已是正午十分。
魏國宗室魏璦早上來過一次,因公孫衍醉酒未醒,而不得見。據聞公孫衍酒醒,放下手中的事匆匆趕來,氣急道:“上大夫,與趙國締結聯盟一事,進展如何。”
公孫衍酒醒,頭有輕微疼痛,扶著額頭,緩了緩心神,吐出四個字,“困難重重。”
魏璦聞言,神色遲疑,“上大夫,還有你出馬都不能解決的事。”
“魏、趙兩國,裂痕太深。兩國皆能放下過往,締結聯盟,實屬困難之至。”公孫衍對魏、趙兩國的前景充滿擔憂,“現在,我們舉步維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魏璦聞言,神態沉重,在房間內來回走動。突然停下腳步,看著公孫衍,“上大夫,秦國又出兵攻打我國。楚國對我國也是虎視眈眈。你快想想辦法,早日促成魏、趙兩國和解,締結聯盟,緩解不利於我國的局勢。”
公孫衍又何嘗不願意早日促成魏、趙兩國締結聯盟。然,趙宮的情形,他是盡收眼底。叢臺宮殿上,至少有一大半的人反對合縱。趙君,雖沒有對合縱一事表明態度。但見趙君的神情,情況不容樂觀。
魏璦見公孫衍不說話,忙道:“上大夫,你倒是說句話呀!”
“我能說什麼。”公孫衍凝視著他,“締結聯盟,要雙方真心實意達成共識。我們要給趙君、諸臣及趙國的百姓,一點緩和情緒的空間吧!”
魏緩想了想也覺得公孫衍之言,很有道理。一下讓魏、趙兩國放下恩怨,攜手合作,是有點讓人接受不了。莫說,趙國難以接受,就是魏國國內,反對之聲,也是高漲。
魏璦沉默少許,問道:“上大夫,與趙締結聯盟,成功的機率有多大。”
公孫衍沉思半響,面有難色,“難說啊!趙國不像魏國。魏國有王上,獨斷朝綱。趙國政治形勢複雜,宗室林立,異族大臣諸多…趙君年幼。合縱,比我想象中難上百倍。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難怪,公孫衍要親力親爲出使趙國。合縱,關係重大,道途艱難。魏璦見他爲國事絞盡腦汁,嘆道:“犀首,真乃國士。”
叢臺宮,趙君表面是說不談國事,只顧飲酒。看上去是盡滅公孫衍的威風,實則是趙君有意維護。酒宴上,趙國諸臣向他發難。不說公孫衍有沒有能力應對趙國百官之言。就單憑這些人對魏國的憤懣之情,公孫衍也難能安然離開。
酒宴善後,趙雍將趙豹、公子成、肥義、李兌、田不禮、公孫璞及龐武等人留了下來。
趙雍毫無隱晦,開門見山地問道:“合縱一事,你們怎麼看。”
趙豹頓首道:“君上,臣不贊成合縱。”
公孫璞、龐武、李兌等人,也是擁護相邦之言。
趙雍見這麼多人反對合縱,也不表露心聲,又問道:“大司寇,有何意見。”
公子成打了一個酒嗝,醉語道:“君上,說什麼。我老了,喝多了,沒聽清楚。”
趙雍知他是故意裝醉,但又不能點破,只好又說了一遍。公子成雙眸凝視著君上又打了一個酒嗝,“君上…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我…支持…”
公子成話語含糊,他也不說是支持誰的意見,便昏睡過去。
趙雍見他伏案而睡,心裡明白,你是很難將一位裝睡的人喊醒。
田不禮見衆人反對合縱,又見君上的目光看著自己,忙道:“君上,臣認爲,合縱利大於弊。”
肥義見君上的目光正看著他,也表明態度道:“臣,贊成合縱。”
趙豹冷笑道:“你們是忘了魏、趙之間的深仇大恨了嗎?”
龐武聞言,臉色哀痛,感觸頗深,“魏、趙兩國,水火不容,怎能合縱,締結聯盟。君上,魏人對趙國做的,你不能忘啊!”
公孫璞也是經歷過邯鄲劫難,也目睹了魏、趙之間那場戰爭,“那時我年幼,仍記得邯鄲劫難。魏人給我國帶來的屈辱,我是久久不能忘。”
又一人道:“先君在世時,對內休養生息,對外征戰諸侯,奪地平叛,與魏國爭雄。魏國也在諸侯國共同的打擊下,國力大衰。魏國國力衰退,不堪諸侯國武力,方纔想到與我國修好。這,會不會太晚了。”
趙豹點了點頭,眼神悽苦哀傷。
那段艱苦悲慘的日子,他也是難以忘懷。回想起與先君共同奮鬥的歲月,他也是滿目蒼涼。邯鄲劫難,包括先君在內,皆不能釋懷。因此,趙語一生,致力於打擊魏國,一雪前恥。然,恥爲雪,人已亡。未亡人活著,就要完成已故人的生前之志。
田不禮忍不住道:“齊、秦、楚三國締結聯盟,圍攻三晉。三晉各自爲政,不攜手合作。早晚有一天,會被齊、秦、楚三國吞併。君上,恥辱不能忘記。但,不能因爲恥辱,迷失眼界。目前的天下大勢,對趙國不利。我們要想改變,這種不利的局勢,對抗三國。合縱,是最好的法子。”
“臣也覺得。上大夫之言說的在理。”肥義權衡利弊之後,附和道:“今時不同往日。秦國張儀,提出以齊、秦、楚三國連橫,均分天下。面對三國之力,三晉首當其衝。三晉任何一國,皆不能對抗三國。三晉合,則可共對三國,以求生存。三晉分,則亡。齊、秦、楚對三晉虎視眈眈,合縱是制衡他們最好的法子。”
“大司馬,你沒喝醉吧!怎能淨說醉語。且不說魏人給我國帶來的邯鄲劫難。亦不說魏、齊兩國聯盟,多次攻打我國。先君剛去,魏罌邀請齊、楚、燕、秦四國,以會葬之名,伺機謀取我國。”趙豹頓了頓,語調之中充滿怒意,“邯鄲劫難時間太久、太遠,你們遺忘了。五國會葬,近在咫尺發生的事情,你們也忘了嗎?”
“對啊!君上,不能忘啊!”
“與魏爭雄,以較高下。這也是先君推行的國策。我們不會忘,也決不能忘。”
過往發生的事情,趙豹腦海深處一幅又一幅畫面浮現,“我不管什麼天下大勢。我只記得魏國,給我國帶來的災難。莫說,我們不能答應。邯鄲將士及百姓皆不會答應。魏、趙之間,放下仇恨,和睦共處,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魏、趙和睦,對趙國來說是件好事。”田不禮出聲道:“沒有了魏國之憂。向東,我們可以應對齊國。向西,也可應對秦國。在北,亦可應對北疆危急。我們與魏國不睦。趙國深處四戰之地,東西南北皆不能兼顧。趙國危矣,邯鄲亦危矣。”
“你身爲齊人,怎懂趙人的切膚喪親之痛。魏人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竟然不顧趙國國恥,不顧及趙國諸臣及百姓的感情。你…不配爲趙國的臣子。”
“我是以趙國長遠計考慮,怎不配爲趙臣。我說的,錯了嗎?”
“豈止是錯了,簡直是錯得太離譜。先君在世,趙國也是深處四戰之地。先君屈服了嗎?趙國諸臣及百姓屈服了嗎?趙國危矣了嗎?邯鄲危矣了嗎?先君奪地平叛,征戰諸侯,不也是英雄人物。你身爲趙臣,不思國恥,危言聳聽,配爲趙臣嗎?”
趙雍見衆人吵得不可開交,適時地制止住了這個話題。起身,離開宮殿。衆人見君上離去,也不在爭吵,各自散去。
肥義站在遠處拱手向趙豹打招呼。
趙豹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充滿失望,也不理他,徑直離去。
次日,羣臣上書,皆說合縱弊大於利。
趙雍料到今日會引發軒然大波,叢臺宮也不會太平。索性,以醉酒未醒,不上朝處理朝政。羣臣在叢臺宮殿上發泄怨氣,方纔漸漸離去。
趙雍躲在叢臺宮,觀賞美景。但是百官的文書及不平之音,皆傳入了他的耳朵。趙雍也明白,與魏國合縱意味著什麼。無論任何事,總會有利有弊。但是,聰明人懂得如何取捨。如何在不傷害他人感情的同時,堅守心中的想法。
公孫衍徒留趙國多日,也未能見到趙君。魏璦見合縱難成,心灰意冷地說道:“上大夫,走吧!趙國是不會放下恩怨,締結聯盟。我們在趙國也無濟於事。明日,我們便啓程回國。王上也不會怪罪我們。”
公孫衍手中握有一卷書籍,正在聚精會神的觀看。
魏璦見他不說話,以爲是他心高氣傲,放不下臉面,好言道:“上大夫,你爲魏國做的一切。我也看在眼裡。回國後,我會如實稟報王上。你,不必介懷。也不要太傷心了。魏國需要你。王上也需要借你的才華,振興國力。”
公孫衍放下書卷,揉了揉疲憊的眼神。
魏緩見他聽從了自己的意見,“我馬上命人收拾,明日便入趙宮遞交文書,離開趙國。”
“我們不用走了。”
“趙君不搭理我們,趙國諸臣也是這樣。我們留在這裡,有什麼意義。趁趙國未對我們發難,我們能夠體面的離開。一旦…”魏璦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趙君遣送我等離開。那時,我們在離去,體面盡失,有辱國體。”
公孫衍避而不答,雙眼看著窗外,問道:“我們來趙國幾日了。”
魏緩回道:“十日。”
“十日。”公孫衍伸展一下僵硬的身子,“趙國,我們會離開的。但,不是明日。”
“可…”
公孫衍知道他要說的話,截斷道:“我們會風風光光離開,絕不會被趙國辱了國體。”
魏緩聞言,覺得公孫衍有了主意,“你有辦法說服趙君及諸臣參與合縱。”
“十日,趙國諸臣及百姓的情緒應該緩解了吧!”公孫衍語調篤定,“趙國,該來人了。”
魏緩不解道:“上大夫說趙國會來人?”
公孫衍指著窗邊的數只雀鳥,“雀鳥臨窗,煩憂之事盡去。喜事,該來臨了。”
魏璦上前將雀鳥趕走,關好窗戶,“上大夫,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你還閒情逸致說這些。”
按理說,在叢臺宮酒宴上,有許多人反對合縱。這些人,應該利用手中的權利,發動人力破壞合縱。魏人身在邯鄲處境堪憂,館驛也會被波及,館驛四周不太平纔是。然,事實卻剛好相反。
魏國在邯鄲的館驛,沒有遭到任何人的騷擾。魏人去趙國集市,採購物資,也沒有遭到不公平待遇。出現,這一切現象,說明是有人下了命令,保護著他們及魏國在邯鄲的館驛。
誰有這麼大的力量,既能夠壓制百官言論,又能制止本國人民,因情感激烈,滋生事端,導致事態擴大。除了,趙君有這個實力,其他人是不能做到。
這幾日,公孫衍靜下心來,仔細將叢臺宮發生的事情,靜靜想了數遍。他解讀了趙君之語,表面是殺他威風,實則是維護他。根據這些微末細節,公孫衍斷定,魏、趙兩國締結聯盟合縱,是有機會的。
公孫衍將自己所想所感說給魏璦聽。
魏璦聽了,也覺得頗有道理。
公孫衍嘆道:“趙君,爲了魏、趙兩國做出了巨大努力。我也該爲趙國送上一份禮物纔是。”
魏璦忙道:“上大夫不能做出有辱國家的事情。”
公孫衍笑了笑,對他的言語不放在心上。
夜色降臨。公孫衍命人擺好酒席,便遣散侍者。魏璦問他,你這是做什麼。
公孫衍笑道:“有客來。”
“上大夫在趙國還有朋友嗎?”
公孫衍知他話中的意思,也不出言爲自己辯護。
魏緩問道:“上大夫命人給趙君送去了什麼。”
公孫衍伸出粗壯的手指,“中山不滅,趙國不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