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在叢臺宮堅定地表明自己的態度…趙國是不會放棄韓國的。縱使諸臣有諸多理由,皆不能勸回他的心思。
散朝後,趙相趙豹和大司馬肥義並肩走出叢臺宮。趙豹問道:“大司馬,王上置國家利益不顧。出兵援助韓國,太意氣用事了。”
“相邦,我倒不這樣認爲。”肥義回道:“這樣的王上纔有趣。”
“有趣。”趙豹狐疑道:“大司馬是什麼意思。”
“秦國攻打韓國,先君會怎麼做。”
“韓、趙患難與共,一榮俱榮。”趙豹沒有半點思考,語調堅決,“先君定會出兵救韓。”
“王上不僅繼承了君位。”肥義若有所思,“還繼承了先君的膽識和魄力。今日在大殿上,我從王上哪身上,看到了先君的影子。”
趙豹也道:“我也看到了先君的影子。”
“韓、趙歷史淵源頗爲深厚,今又續韓、趙之好。秦國攻韓,趙國怎能見死不救。”肥義又道:“五國攻秦,無功而返。此次秦國攻韓,是爲了報一箭之仇。五國之中,三晉離秦國近。韓國國力比不上魏、趙,加之離秦國最近。秦人向韓國揮出了秦劍。”
趙豹細細品味這句話,問道:“大司馬的意思是說秦人先攻打韓國,隨後便會攻打趙國。”
肥子道:“秦若東出,首先要攻打三晉。攻韓是第一步,接下來不是攻打魏國,就是我趙國。”
趙豹問道:“秦國會攻我國?”
肥義點頭道:“今日之秦,亦非昔日之秦。今日之天下,也非晉人說了算。秦國能攻韓,就會攻趙。”
趙豹感慨道:“遙想當年,晉人是何等的風光無限,諸侯各國無不看晉國的顏色。韓、趙、魏繼承了晉國的衣鉢,但晉人的地位一落千丈。”
肥義道:“三晉插在秦國和齊國之間。我們不僅要應對秦人,還要應對齊人、楚人。”
“是啊!三晉一去不復返。”趙豹又道:“君上明知打不過秦國,爲何要救韓。”
“秦國攻韓,我們見死不救。他日諸侯攻我趙國,韓國也會選擇袖手旁觀。三晉和睦,纔是我們唯一的出路。”肥義望著遠方的城樓,“明知,打不贏也要打。這是男兒氣魄。”
“三晉,和則存,分則敗。這點道理,我還是懂。”趙豹深深吸了一口氣,“韓、趙兩國現在是朋友。但國與國之間是沒有永恆的友誼,只有永恆地利益。”
“韓、趙較好,已有上百年。王上又與韓國聯姻。相邦莫非只看到了利益。”肥義又問道:“五國之勢,爲何不能破秦。”
“非五國之兵,不如秦。”趙豹嘆息道:“五國攻秦不克,首先是諸侯之間離心離德。其次,秦人成長地速度太驚人。”
肥義道:“秦國東邊應對五國而不落敗,西邊橫掃戎狄。秦國之勢,發展太快。”
趙豹看著他,問道:“五家之兵,尚不能攻克秦人。韓、趙兩家之兵,豈能擊退秦軍。”
韓、趙、魏、楚、燕五國聯軍聲勢浩大,逼近函谷關。魏人公孫衍有說義渠君攻秦側背。如此強大的軍事聯盟,竟然沒能攻克秦國,也沒讓秦國大傷元氣。秦國反而向東擊退了五國聯軍,向西橫掃義渠。秦人休整數月,便東出函谷,攻打韓國。
五國攻秦,爲什麼會失敗了。是五國聯軍太弱,還是秦國太強。這一直困擾著衆人,也深深地困擾著肥義。
肥義道:“秦人面對國破家亡,便會齊心協力,奔赴戰場。秦人佔了人和。函谷關地勢險要,綿延百里,此乃地利。五國聯軍選擇的時機,利秦不利於聯軍,這是天時。秦國佔據天時、地利、任何,豈能不勝。五國聯軍,離心離德,焉能不敗。”
趙豹嘖嘖有聲道:“五國不是秦國對手,韓、趙豈能破秦。”
“五家之兵對秦不能取勝,並非五家之兵弱與秦。實乃多種原因所致。”肥義又道:“今,秦國東出函谷攻韓。首戰勝利,秦國嚐到勝利的滋味。便會助長其雄心。我們不一戰擊退秦人,三晉大地再無安寧之日。”
趙豹問道:“今日之秦有多強,不可得之。我們是否有把握取勝。”
“相邦說得對,五國之兵攻秦不能取勝。韓、趙兩家之兵焉能取勝。”肥義又道:“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方乃真英雄、大丈夫。王上明知趙國的當務之急是求穩定,發展國力。不惜毀了趙國多年休養生息取得的成果,最終選擇了支援韓國,實乃大丈夫所爲。”
趙豹微怒道:“君子注重取捨。王上不分輕重,亂了主次。豈能稱之爲大丈夫。”
“太注重取捨之人,最終也會被他人捨去。”肥義伸出手請相邦往前走,“先君剛去,魏國邀集、齊、秦、楚、燕伺機伐我。韓國沒有捨棄我趙國,毅然地選擇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國解除國難,也有韓人的一份功勞。這些事,相邦忘了?”
“這件事,我豈能忘了。”
“相邦,韓國沒有捨棄我們。今日韓國有難,我們怎能捨棄他。若王上真的捨棄韓國,趙國日後難有一個堅定地同盟者。”
趙豹沉思片刻,方道:“王上所爲非智者,實乃愚者。”
“一個人太聰明瞭,有時候是件壞事。甚至,連一個朋友都沒有。”肥義見趙豹聽進去了自己說的話,續道:“王上選擇救援韓國,一是爲公,一是爲私。王上乃有情有義之君,這點不是我們當臣子想要看到的嗎?”
趙豹同意他這種說法,沒人會喜歡效忠一個冷酷無情地君王,“話是這樣說,沒錯。趙國救援韓國,利大於弊。王上非愚笨之人,怎會做出糊塗的決定。”
肥義含笑道:“聰明者,令人生畏。做人糊塗一點何嘗不是件好事。”
趙豹見肥義總是能看到他不能看到的地方,停下腳步,發出邀請道:“大司馬,能否與我痛飲幾樽。”
肥義道:“正合我意。”
兩人相視一笑,並肩而去。
韓使得到了趙王雍明確的答覆,立馬動身回到韓國。
韓國,其先祖出自晉穆候幼子成師一脈。
姬成師被封於曲沃,稱之爲曲沃恆叔。由於曲沃城池規模大於晉國國都翼城,因此爲晉國動亂埋下了隱患。
成師初封曲沃,歷經曲沃莊伯、曲沃武公,前後經過祖孫三代,長達67年於晉國相爭。曲沃與晉對峙共殺五個晉君(昭侯、孝侯、哀侯、小子侯、晉侯緡)、驅逐一個晉君(鄂侯)。最終曲沃姬成師一脈打敗了姬仇一脈,奪得晉國正統地位。故而,又稱之爲曲沃代晉,小宗取代大宗。
曲沃恆叔有兩子,長子承襲其位,庶子韓萬。
韓萬在曲沃代晉戰亂中,功勳卓著,尤其是徑庭之戰。先是爲曲沃武公駕馭戰車,後又處死晉哀侯。
曲沃武公取代晉,成爲晉國正統地位。曲沃武公登位爲晉候,就以韓地作爲韓萬的封邑,以地爲氏。
曲沃武公雖爲晉候,害怕歷史重新在自己的子孫後代上演。故而,對韓萬一脈,實行了嚴密的監控,也不給予任何權利。
晉文公時,韓萬一脈家道中衰。及至其玄孫韓厥還需要趙氏撫養。韓氏和趙氏親密一家,韓厥通過自身的努力及在趙氏的幫助下,成爲了晉國韓氏首位正卿。韓氏宗族經久不衰,位立於晉國大殿。韓、趙兩家相扶相持,患難與共。韓、趙兩家達成聯盟,共創基業。
晉國有範荀同枝,韓趙同盟一說。
公元前403年,周王賜命韓處爲諸侯。韓處成爲戰國時期韓國創始之君,是爲韓景候。
韓氏王室身上留有姬姓的血脈,錚錚傲骨。秦國出兵以武力攻打韓國。韓王康是不會屈服的。
公元前344年,魏候罌邀集天下諸侯,不顧周禮,仗著魏國的國勢強行稱王。韓國明確表示不服,也不擁護魏國。
魏惠王以龐涓爲將,進攻韓國。韓國五戰皆敗,魏人兵圍新鄭,韓人以首都新鄭爲根基,殊死抵抗,尚且不屈。
秦國被中原諸侯鄙視已久,今日以強兵壓境,攻打韓國。韓王康毅然選擇抵抗,絕不屈服,頗有幾分先祖的風采。
韓王康一邊以申差爲將,領兵抵抗秦軍,另一邊派出使者向中原諸侯求救。中原諸侯援軍遲遲未至,秦國步步進逼,攻陷了韓國幾座城池。韓王康心中也做好了拼死一戰的準備。
秦王嬴駟爲報五國聯軍之仇,秦將指向實力偏弱的韓國。以嬴疾爲將,領兵十萬征伐韓國。
申差面對秦國強勢來犯,一邊阻擊秦軍,收縮兵力,保存有生力量。一邊悉心靜候韓國及中原諸侯的援軍。申差領著韓軍退至修魚,倚仗修魚的城防,與秦國對持。
申差自然明白,修魚是韓國國都新鄭的一道屏障。修魚離新鄭直線距離不足兩百里。秦軍攻下修魚,以修魚爲根據地,韓國國都新鄭便暴露在秦軍的面前。
申差下令大軍駐紮在修魚城內,不斷頑固工事,修葺城防,再此與秦人決戰。
秦軍一路高歌猛進,韓軍連連敗退,丟城失地。秦國士氣高漲,想要一鼓作氣,滅了韓國。一座小小的修魚城,根本沒有放在秦軍的眼中。
秦軍諸將見不用追著韓軍打,心中大喜。然而,擺在秦人面前的修魚城,看似一座小城,實則固若金湯。
修魚城三面環山,又有大河環繞,其地理位置險峻,易守難攻。城內糧草充足,兵器完備。申差選擇在這裡抵抗秦軍,的確是選對了地方。
嬴疾率領大軍抵達修魚城下,天色已經黑了。嬴疾也不急著攻破此城,下令大軍安營紮寨。明日天明,再來攻下韓軍城池,殺殺韓人的銳氣。
申差站在城樓,俯視著燈火密佈的秦軍大營。
韓軍衆將士建議趁夜色偷襲秦軍。
“我們能想到的,秦人也能想到。秦國能在我們眼皮底下,安營紮寨。他們便不會害怕我們去偷襲。偷襲不能成功,折損許多將士。防守城池的力量,便會大大減弱。”申差厲聲道:“諸位,沒有我的命令,不可私自打開城門,與秦人決戰。”
“喏。”衆將拱手告退。
一人低聲道:“將軍,修魚城能抵擋住秦人的進攻馬?”
“我不知道。”
“將軍,我們會有援軍嗎?”
申差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也許,他們沒有援軍。若是有,怎會不見援軍的蹤影。但申差不敢將這句話說出來,援軍是他們的希望。如果這些拼死抵抗地將士聽說沒有援軍,他們看不見希望,便不會齊心協力抵抗秦人強勢的進攻。
“將軍,小小的修魚,是抵擋不住秦人的進攻,我們撤吧!”
“撤?”申差仰頭望著月明星稀的夜空,“我們還有退路嗎?”
申差也不知修魚城能否阻擋住秦軍,更不知道他能堅守這座城池多少時日。申差的目光往新鄭的方位望了一眼,重重地出了一口氣,慨然道:“若不能救國於危難,且爲國戰死。”
對於他來說,爲國戰死,乃無上的殊榮。
翌日,秦國大軍兵臨城下。申差登上城樓親自指揮韓軍準備迎戰。
“區區修魚城,豈能阻擋我大秦將士。”嬴疾指著方圓不過十里的修魚城,眼神充滿輕視,揚聲道:“擊鼓。”
申差聞著秦國戰鼓聲響,便已明白,這是秦軍進攻時發出的信號,高呼道:“加強戒備,秦人要進攻了。”
嬴疾登上戰車,拔出長劍,往前一送,朗聲道:“進攻。”
韓副將韓盛指著潮水般涌來的秦國大軍,喊道:“將軍,秦軍來了。”
“衆將士準備。”申差神情鎮定自若,高舉手勢,見著秦軍進入韓國良弓勁弩的射程範圍,向前一按,吼道:“放。”
“再放。”
韓地九百餘里,帶甲數十萬。然,天下之強弓、勁弩、利劍,皆從韓出。韓卒之弩射程達到八百步,遠者掩其胸,近者遠其心。韓卒之劍陸斷馬牛,水擊鵠雁,當敵即斬堅。
韓國北臨魏、趙,東有齊,南有楚,西有秦,四面受敵。韓國憑藉良弓勁弩,立足中原。秦軍輕視韓人,很快就嘗試到了韓人武器上的厲害。
面對韓軍射出的箭雨,秦軍一個接著一個倒下。秦人的戰鬥力也不同凡響,前者倒下,後者踏著同伴的屍體,勇往直前。秦人憑藉勇氣,衝到修魚城的護城河。前排秦軍將士,舉著盾掩護。此時,秦軍的弓箭也到達了射程範圍,與之對射。
申差見秦人想要渡河,試圖用火箭燒燬秦人的渡河工具。
秦人丟下幾千具屍體,總算到達了修魚城下。然而,修魚城地勢高,秦人缺少登城工具。城下的秦軍,便被城樓上的韓軍或用箭、用石給砸死。
“我早就聽聞韓國的良弓勁弩是何等的厲害。今日見之,果真名不虛傳。”嬴疾目視激烈地戰況,雙眸羨慕不已,“韓國的良弓勁弩裝備我大秦將士,天下諸侯誰能與我爭鋒。”
短時間內,秦人發動了數次進攻,皆被韓軍擊退。
“三晉之兵素悍勇。今日見之,韓卒之勇猛,絲毫不遜於魏、趙。韓國不是深陷四戰之地,大國環繞,無暇顧及變革圖新。韓國若有二十年和平,憑藉良弓勁弩,憑藉韓卒之勇,中原諸侯豈是對手。”面對殘酷地廝殺,嬴疾談笑風生道:“韓昭侯以申不害爲相變法,數十年間,諸侯莫敢侵韓者。如果不是魏國幫我們打掉韓國的有生力量,韓國將會是秦國強勁有力的對手。”
司馬錯見秦軍傷亡慘重,對著嬴疾道:“將軍,這樣打下去,我們討不了便宜。”
嬴疾見韓卒之勇,難以取勝,令人擊鼓道:“收兵。”
城樓上的韓軍見秦人退了,無不齊聲喝彩,“我們贏了。”
副將韓盛走到申差面前,喜道:“將軍,我們成功阻截了秦人。”
申差用下顎指著撤退地秦軍,“你看秦人撤退的陣型,顯然是訓練有序。韓盛,接下來我們與秦國會有惡戰。”
“身爲士卒,豈怕惡戰。秦人敢來,我便迎戰。縱然長眠於此,也不負先祖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