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藏書閣,趙雍回到寢殿,靜下心來,將太傅肥遊通的言語,認真梳理了一遍。推行新政,他的確想得有點簡單。新政牽扯甚廣,不是靠一紙文書和他主君之令,就可以暢通無阻的推行。對於推行新政,趙雍心中最佳人選是左司寇李兌。
李兌不僅是年輕才俊,有謀略、有見識,注重大局,處事機警,能夠巧妙地處理與衆人之間的關係。最重要的是李兌的脾性符合趙君。趙雍命人將李兌召進宮,並將新政一事交給他主持。
李兌聞言,感謝了趙君對他的信任,也發表了有關對新政的看法。隨後,李兌話鋒一變,以自身資歷淺薄、德行威望難以服衆爲由,婉拒了君上。
趙雍明白,李兌拒絕他真實原因不是資歷淺薄、威望德行難以服衆,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趙雍看破,但不點破。強人所難的事,他不會去做。趙君要的,是一心一意之人。
李兌,婉拒了君上。同時,又謙恭的給君上指了一條明路。李兌將這個誰也不敢輕易碰觸的苦差事,轉嫁給了中尉趙襄。李兌滿臉歉意說,中尉的職責是爲朝廷、爲君上選拔、引薦賢能。由於李兌婉拒的同時,又替君上獻計分憂,趙雍並未感到半分惱怒。李兌走後,便派人去請中尉入宮。
趙雍的動向,總會引發朝臣的密切關注。中尉見了君上派來的使者,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無奈道:“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這幾日,因爲君上欲行新政,趙宮各方爭吵不休。他身爲中尉,必然是關注的重點。爲了避免自己深陷困境,很多人都試圖躲避新君。其中,這個中尉趙襄,躲得最遠,連數幾日告假不入宮參與政事。這一次,趙君找上門來,他想躲,註定是躲不掉。
趙襄整理衣冠,跟隨大使進入宮中面見君上,剛行完禮。
趙雍仔細打量著他,“中尉大人的賢能、才學,寡人早已知曉。你也是寡人心中行新政最佳人選。”
趙襄聽君上的意思是要自己負責新政,嚇得兩腿發軟,也驚出一身冷汗,頓時跪下,聲嘶竭力地喊道:“臣的賢能,不足以擔當大任。君上,請另擇賢明。”
趙雍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當這句話從中尉口中說出時,他憋了一口怒氣。趙雍儘量壓住心中的怒火,神態保持自然,臉色平靜,問道:“中尉的賢能不足以替寡人分憂。中尉,可有賢明之人舉薦給寡人。”
趙襄再次俯身拜倒,“暫無賢者。”
趙雍臉色一沉,怒道,“你身爲中尉,不替寡人分憂,也不爲寡人舉薦賢能。寡人,要你何用。”
趙襄見君上突然發怒。頓時,額頭汗如雨下,心中惶恐不安,好在寬大的衣袖,遮住了他驚駭的面容。趙襄的語調,再也不能維持平和,顫抖道,“請…君上…治罪。”
趙雍起身,長袖一揮,轉過身來背對於他,“寡人,給你一天時間。明日午時,尚無賢者替寡人分憂,中尉,你也不用當了。”
趙襄戰戰兢兢地道:“這…”
趙雍,仍舊背對著他,語調中頗爲失望,“明日期限已到,尚無賢能之人。今日寡人對你說的話,必將兌現。”
趙襄一邊暗中抹去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另一邊暗中揣摩趙君的心思。君上正在氣頭上,今日要是不允下諾言,很難安然地全身而退。灰頭土臉的離開這裡,怕是再難登入這座雄偉的宮殿。趙襄吸了一口涼氣,硬著頭皮道:“臣,立馬去辦。”
趙雍見他應允,也不在和他說話,揮了揮手道:“退下吧!”
趙襄躬身告退,“喏”。
走出宮殿,趙襄頭顱微揚,用力地吸了一大口宮外的新鮮空氣,“被君上看中,命苦啊!我去哪裡,尋覓一位有才智的人。蒼天啊!你是要處罰我。”
趙襄也是夠倒黴的,碰上了君上怒氣正盛的時候。若是平時,趙雍大不了罵他幾句,說他無用也就躲過了。
穆澗見中尉走後,屁顛屁顛地走了過來,讚道:“君上,你訓斥中尉大人的表情,可帥了。”
趙雍沒有覺得自己帥,他只是將這幾日憋在心中的怒氣,朝著趙襄發泄了出來。趙雍轉過身看著穆澗,一字一句道:“這羣老傢伙,寡人不發怒。他們還真以爲寡人年少可欺。”
穆澗嘀咕道:“君上,發起脾氣,怪嚇人的。以後,我要小心點,不可招惹他。”
趙雍見他嘀咕半天,含詞不清,問道:“你說什麼。”
穆澗笑呵呵地道:“這羣老傢伙是可惡。君上,早該好好治一治他們。”
第二日,中尉趙襄按照趙君給出的期限,領著一人前來,“君上,你要的人,臣找到了。”
趙襄見被舉薦之人傲然而立,不行跪拜,暗中拉了一下對方的衣角。
趙雍手握竹簡,被竹簡上的內容吸引。趙襄說話時及被引薦人的表情,他沒有認真觀看。趙雍心裡琢磨,趙襄昨日一臉悲痛地說沒有賢者舉薦給他,逼得他拿出君主威儀施壓。誰知,第二日尚未到限定的期限,趙襄就帶來賢者。趙君狐疑,不會是自己給出的期限太短,對方頂不住壓力。隨便請了一個庸才來忽悠自己吧!
那人,不搭理中尉,雙手做楫,不卑不亢道:“齊人田不禮,拜會趙君。”
田不禮不溫不媚的音調傳來,趙雍放下手中的竹簡,擡頭觀看來者。只見中尉趙襄身旁站著一位身穿華服,身體欣長健碩,氣質清新飄逸,五官俊美,舉手投足盡顯貴族之氣。見他一身裝扮,必是出生富貴之家。
起初,趙雍以爲來者是位自詡博古通今,卻是迂腐不堪的糟老頭。如今是個美男子,加上對方言談舉止,既不浮躁,也沒降低身份,心中甚是滿意。若是來者,露出諂媚之態,趙雍必定會心生厭惡。
爲了試探一下對方膽量如何。趙雍,佯怒道:“來者何人,爲何不行禮跪拜,還是你覺得寡人沒有資格讓你匍匐在腳下。如此傲慢無禮,你不怕寡人治你重罪。”
田不禮聞言,面色無懼,雙手負在背後,傲然而立,嘴上發出郎朗笑聲,“跪拜之禮,上對吾家君主,下對生我父母所使。趙君非我君,我亦非趙臣,我也非阿諛諂媚之徒。趙君以禮爲由,殺了我,就不怕寒了士子之心。”
趙襄聞言,面色駭然,低聲道:“先生,你別害苦我。”
田不禮瞥了他一眼,似乎再說:“你這種人,懂得什麼是傲骨。”
趙雍本來就沒有想要殺他,只不過是想試探一下對方的膽量罷了。見對方有禮有節的還擊,臉色毫無畏懼。齊人從容淡定的表現,再加上這番別樣的言論,瞬間激發了來自趙雍心底的好奇心,“你到說說,寡人是如何寒了士子之心。言語有半點差錯,寡人,不會饒了你。”
田不禮也不解釋,側身道:“趙君,請動手吧!田不禮,何懼刀斧。”
趙雍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遇見過對自己無禮之人,怒道:“你真不怕寡人殺了你。”
田不禮閉上眼睛,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慷慨道,“趙君殺我一人,寒了天下士人之心。我雖死,名猶存。齊人田不禮,何懼生死。”
趙襄見請來的人,桀驁不羈,出言放肆,又用餘光瞧了瞧國君,心中滿是酸苦,低聲道:“先生,你害苦我了。”
“寡人聽聞,真正的君子是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立於危牆,任然不顧生死,只爲堅守心中的道義。今日見先生錚錚鐵骨,實乃大丈夫。”趙雍起身,走下臺階,走到田不禮面前,行禮道:“寡人,言語對先生多有冒犯。寡人,向先生賠罪。”
田不禮注視著眼前這個少年國君。趙君是一國之君,竟然向自己賠罪。這小孩的言行舉止,一點讓人捉摸不透。高高再上的人,怎會輕易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田不禮看不懂,也不明白。
趙雍言語謙恭,“寡人推行新政,需要先生的魄力與膽識。先生,可願意幫助寡人乎。”
田不禮道:“在下,乃一外人,怎能幫助趙君。”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趙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深意。沉思片刻,趙雍,肅然道,“寡人封你爲上大夫。”
田不禮,見他言語誠懇,不像是說著玩的,也放下高傲的身姿,行了一禮,問道:“趙君,當真要推行新政。”
“勢在必行。”趙雍的語調不高,卻也彰顯出他推行新政不屈不撓的決心和意志。
田不禮崇尚法家顯學,懷有一顆赤子之心報效齊國。然,在齊國由於整頓吏治手段辛辣,秉性剛直不阿,開罪了齊國重臣,遭到殘酷打壓,最終不能在齊國立足。田不禮心灰意冷,離開齊國,出遊諸侯各國。離開齊國時,暗自立下誓言,定要那些鼠輩刮目相看。
轉眼間,那個意氣風發的人,周遊列國多年,仍然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主君效命。周遊列國之後,便留在了趙國。今徒趙多年,未樹立半點威名。一日,他在酒肆飲酒狂歌,傾訴心中滿腔抱負。店家及所有人,都當他是落魄的狂士。
忽聞,幾名士大夫在酒肆議論,趙君欲行新政。於是,他打發錢財,疏通關係,進入趙國朝廷。當他見到趙君之時,趙雍對他的態度不是冷淡,就是淫威恫嚇。心中早已打算離開趙國,去其他國家謀求發展。怎知,趙雍態度發生逆轉。田不禮見趙君革新之志,異常堅定,又禮賢下士。
田不禮思忖道:“趙君,雖然年輕了點。卻不是昏庸糊塗之輩,輔佐他,正好能說明自己的能力,同時也能爲自己樹立功名。”
趙雍見他久久不語,問道:“先生願意幫助寡人乎?”
田不禮退了一步,跪拜道:“願爲趙君效命。”
趙雍又問了些政務,田不禮一一解答。他的見解獨特新穎,總會給趙雍另一個角度看待問題。趙雍和他交談甚是投機,彷彿有相見恨晚之感。
次日,舉行朝會。趙雍以齊人田不禮爲上大夫。趙國諸臣一片譁然,皆說:“趙國豈無能人,盡用齊人。”
散朝後,趙雍心裡憋了一股怒氣,對著田不禮道:“寡人不惜抵住朝臣的意見,以你爲上大夫,實行新政。你可不能讓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