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侯雍二年春,根據趙國以往的慣例,凡是俸祿在百石以上的官吏,除留守及邊塞之人,其他人都要參加春季狩獵。眼見狩獵行程將至,趙國廷臣也忙碌起來。
這次狩獵,不僅是掌握生存技能,還是一項軍事大典,是一次練兵的綜合演練。也是趙雍繼任國君以來首次舉行盛大典禮儀式,可謂是重中之重,絲毫馬虎不得。
不僅如此,狩獵線路的規劃及諸多繁瑣的典禮儀式,還有對衆臣的安排,以及國都留守之人等等,都是需要解決的問題。雖然,早在幾個月前,趙國廷臣都在籌劃這件大事。但這件事,是開年之後頭等大事,故而不得不慎重考慮。爲了爭取做到萬無一失,讓君上滿意,計劃方案,不斷被更改、修正。
根據周禮,君王四季狩獵。分別稱之爲春搜、夏苗、秋獮、冬狩。
春天乃萬物繁衍,不可胡亂殺生。春搜之意,搜尋獵取未懷孕的奇珍異獸。君王實行春狩,一是感謝上天的福澤恩厚,爲新年祈福;二是告誡後代子孫時刻牢記歷代先君的文治武功,激發當代君主尚武的情緒;三是控制生物種羣,維持自然界生態平衡。
經過衆臣商議數日,國都留守之人,趙豹是最佳人選。至於狩獵期間君上及諸臣的安全問題,統一由邯鄲將軍樓緩負責。富丁將擬定好的方案,拿去給相邦過目,請他最好拿主意。
趙豹拿著方案,細心觀察一遍,方道:“好,這個方案,你做的不錯。”
富丁言語謙卑,“謝相邦謬讚。”
趙豹將文案放在一邊,沉聲道:“但有一個需要修正。”
富丁挑了挑眉頭,這方案是經過多方論證及方方面面都考慮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纔是。相邦說有一個地方需要修正,他取過文案看了一遍,也沒覺得何處有紕漏,請教道:“請相邦示下,好讓我回去加以糾正之後,再請相邦過目。”
“也不是大問題。就是,留守國都的人,是不是另有人選。”趙豹笑道:“上一次,參加狩獵典禮是五年前的事。這幾年深居邯鄲,忙於國政,不知我的弓馬騎射,退步了沒有。身爲趙氏健兒,怎能忘本。”
富丁明白相邦的意思。相邦之意是不願留守國都,想要去參加狩獵。但留守國都,需要一位德高望重,又深得君上尊崇之人。思來想去,除了相邦,別無合適的人選。
富丁忙道:“國都,關係國之命脈。相邦留守,既服衆,又周全。請相邦辛苦,莫要推遲。”
趙豹思慮片刻,搖了搖頭,嘆道:“唯有如此。”
富丁見相邦不再有異議,問道:“我即刻進宮,將這份文案,呈給君上過目。”
趙豹點了點頭道:“去吧!”
富丁步入宮中,將制定好的方案,呈了上去。
趙雍捻起文案,看了看,笑道:“富丁,你將留守國都的重任,交給了相邦,相邦可有話說。”
富丁苦笑道:“相邦說能否將留守國都的任務,交給其他人。相邦還說,多年沒參加狩獵典禮,怕是荒廢了弓馬騎射。身爲趙氏健兒,怎能忘本。”
趙雍將文案遞給司馬望族,壞笑道:“你瞧瞧,寡人說什麼呢?”
司馬望族接過文案,快速看了一遍,笑道:“富丁大人的這份文案,相邦過目了嗎?”
富丁答道:“相邦看了。”
“相邦,可有異議。”
富丁道:“相邦也同意了。”
“寡人,還以爲相邦大人,會拒不接受。”趙雍,見富丁脣角藏有笑意,定是他說了什麼,“你是用什麼方法,制服了相邦。快說來給寡人聽聽。”
富丁擡頭看著君上,“臣說了很多讚美的話。”
趙雍愣了一下,用壞壞的眼神,盯著他道:“邯鄲有相邦,寡人,可以安心的出宮多玩些時日呢?”
富丁聞言,怔了一會,瞬間明白,趙君命他負責安排狩獵,原來是這樣。富丁嘆了一口氣,在心裡暗自苦笑道:“苦了相邦啊!”
獵期已至,邯鄲街道兩側站滿了許多百姓。爲了一睹新君的風采,他們不顧風霜雨露,很早就來到街道,選擇一個最佳的位置等候。趙豹備好美酒率領留守邯鄲的廷臣,爲君上送行。
一名侍者道:“相邦,君上到了。”
相邦對著衆人道:“我們一起去迎送國君。”
衆人齊聲道:“喏。”
趙雍坐在車內,一邊向街道兩側的百姓揮手,一邊接受來自百姓的賀語。穆澗見到這麼大的陣勢,對著司馬望族,笑道:“望族,你看看,街道兩邊站了很多人。君上,可是風光八面啊!”
司馬望族,也道:“邯鄲萬人空巷,足以見得君上深受百姓愛戴。”
趙雍聽見他們的對話,咧著嘴,輕聲道:“對你們來說,寡人是風光八面。你們可知,寡人心中的苦楚。”
穆澗,白了一眼道:“君上心裡就偷著樂吧!”
司馬望族,也道:“君上,我沒見你有半分苦楚。”
趙雍用旁人不易察覺的語調說道:“爲了保持君主禮儀,不被老傢伙及司儀叨擾。從出宮到現在,這麼多人看著,寡人不敢越禮。寡人的肩膀好酸,整個身子都麻木了。”
“君上應了那句話。”穆澗取笑道:“若想人前顯赫富貴,必先學會遭罪。”
“你…”趙雍神色微變。
司馬望族,使去一個眼神,提醒道:“君上,大家都看著,保持微笑。”
趙雍對著他呵呵兩聲笑,笑得很是勉強。
趙豹見君上馬車來了,齊聲高呼道:“臣,拜見君上。”
趙雍走下馬車,忙道:“相邦替寡人送行,寡人很高興。可,你也不用安排這麼大的陣勢,歡送寡人!”
趙豹環顧左右,站在這裡的人,都是留守的人。君上狩獵,作爲臣子,怎能不親自相送。趙豹是個聰慧之人,很快理解了君上說的是另一回事,忙道:“君上,百姓不是我安排的。”
“不是你安排的。”趙雍聞言,吃了一驚。他本以爲自己親眼看見的這一切,都是相邦有意安排的。
趙豹也有些含糊,他見諸多百姓自願前來歡送君上,邯鄲出現了萬人空巷。這種現象,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呢?爲了避免出現意外,相邦特意命人調來很多士卒,維持秩序,保證君上順利出行。
趙豹見君上神色質疑,又道:“君上說了,不可擾民。我怎敢違逆君上之意。”
趙雍心想,不是他,會是誰呢?難不成,百姓認可了他這位少年國君。
“君上,請飲此樽。”趙豹見時辰不早了,命侍女呈上美酒,拱手笑道:“臣,祝君上多捕獲一些靈獸。”
趙雍舉著酒樽,對著衆人,託付道:“寡人不在國都這段時日,國中大小事物,請諸位辛苦。”
“臣,不負君上所託。”衆人齊聲答道。
趙豹側身一旁,讓出一條路來,躬身行禮道:“恭送君上。”
“臣等,恭送君上。”其他留守大臣附議。
趙雍,點了點頭,登上馬車。右手向前一按。
韓忠高呼道:“起程。”
彩旗招展,荊旗蔽空,浩浩蕩蕩的人馬,往狩獵目的地北山行進。北山離邯鄲五十里,按照繁重的周禮行進,只需半日的路程,卻需要一日。太陽落山之前,狩獵隊伍,抵達北山腳下。騎行官對各營傳達安營紮寨的指令。
用過晚宴,趙雍回到營帳,便早早入睡。等養足精神,明日多射靈獸。
翌日,三通鼓聲剛過。
韓忠站在國君帳外,提聲高呼:“君上,到。”
趙雍從帳內走了出來。
諸臣,齊聲道:“拜見君上。”
趙雍對著整裝待戈,全副武裝的衆人,擡手道:“起身。”
“謝,君上。”
趙雍穿著一身鎧甲,玉冠束髮,在陽光的映襯下,愈發的英明神武。在中正官穆澗的指引下,趙雍儀態從容的登上馬車,舉行狩獵儀式。鼓聲大作,司馬望族雙手高託弓箭,走了過來。
趙雍接過弓箭,取出一支箭矢。拉了一個滿月,嗖的一聲,箭矢隨聲離炫而去,飛向高空。趙雍高舉大弓,面向將士,朗道:“狩獵,正式開始。”
鼓聲雷動,將士高呼,山呼海嘯之音,久久迴盪在山野溝谷之間。北山是趙家園林禁地,尋常人家不得靠近。此山綿延數百里,山高林密,道路崎嶇,又少有人類的蹤跡。這裡繁衍聚集了許多飛禽走獸。由於鼓聲大奏,將士高呼,驚得林中飛禽走獸,四處逃竄。
趙雍見衆人,涌向密林,前去捕獲野物。而叔父公子成,則滿臉頹廢,安然坐在位置上,一點動身的痕跡也沒有。趙雍問道:“叔父不去捕獲野物,活動一下筋骨。”
公子成,咳嗽一聲道:“我老了,沒那份精力。捕獲野物之事,就交給你們年輕人去。君上,沒有其他事情吩咐,請允許我回到帳內休息。”
趙雍見叔父的身子,的確不太好,應允道:“叔父,請自便。”
公子成不見禮,起身往自己的帳內走去。
趙雍回頭,對著司馬望族,喊道:“望族,你、我一同,進入密林,打些野物如何。”
司馬望族心中早有此意,聞言喜道:“好。”
趙雍神色煥發,豪氣沖天道:“今日,我們就來比試一下,誰捕獲的野物更多。”
穆澗,插話道:“望族,君上的箭術,是很厲害的。再加上,我和屠都尉的幫忙,你還是趁早認輸吧!”
穆澗的話,提醒了司馬望族。有人幫君上,他肯定是輸定了,大呼道:“君上,比試就要公平,不許找幫手。”
“君上,你不能答應他。”穆澗反對道。
“穆澗,望族說的有理。你捕獲的野物,不能算在寡人的頭上。寡人今天,要讓他輸的心服口服。”趙雍也覺得司馬望族言之有理,比試,就應該公平,怎能勝之不武。
司馬望族見穆澗沮喪的臉龐,幸災樂禍道:“某些人,看上去不開心哦。”
屠彝聽聞君上要進入密林捕獵,心下駭然。此地山高林密,兇猛之獸衆多,倘若傷了國君,那可不妙。當下,攔住他們的去路,進言道:“君上貴爲一國之君,怎能進入密林,親身涉險。”
趙雍指著前方的密林,問道:“寡人不入密林,怎能捕獲野物,與望族分出高低。”
“君上要和司馬望族分出勝負,這也不難。”
“哦,你說。”
“我命侍衛將藏於密林之中的野物趕出。君上與司馬望族誰射中野物多,誰就贏了。”
“屠都尉這個主意不錯。”穆澗,順著屠彝的話說道:“密林道路崎嶇難行,蚊蟲甚多。遇上豺狼虎豹,就不好了。屠都尉這個主意,既安全,又周到。望族,你覺得怎麼樣。”
“這…”司馬望族擡頭看了一眼趙雍,再將目光聚在屠彝身上,“就依屠都尉之言。”
屠彝見司馬望族領會自己的意圖,又見君上沒有說話,領命道:“君上,我這就去安排。”
“等等。”趙雍制止屠彝離開,臉色沉道:“屠都尉是想要寡人坐享其成。寡人若依你,捕獲再多的野物,豈能有多大的樂趣。”
屠都尉本意是擔心國君的安全,他非但沒有勸服國君,反而激發了君上心中的鬥志。此刻,又見君上誤解自己心意,急忙爲自己申辯。屠彝是個粗人,憋了半天,纔想出一句話來道:“君上,臣不是這個意思。”
“君上,我也覺得屠都尉的主意甚好。”穆澗試著替屠彝解圍。
“你們心中有什麼想法,我還不明白。”趙雍看了一眼司馬望族,又將眼神盯在二人的身上,鄭重道:“縱然前方道路坎坷,寡人也要去走一遭。若因豺狼虎豹,不敢上前。日後,寡人又該如何治理國家,振興趙國。”
“君上…”屠彝還想勸阻。
趙雍截斷道:“屠都尉就放心吧!寡人答應你,不往密林深處走去便是。”
事已至此,屠彝無論說什麼,國君也聽不進去。於是,召集幾名可靠的侍衛,叮囑他們寸步不離的保護君上的安全。穆澗剛要開口申辯就被趙雍一個眼神給憋了回去。眼下屠彝不在阻擾,趙雍對著司馬望族暗中使了一個眼色,往密林的方向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