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wèi)鬼雄。”楚王路過含露殿，忽聞八名宮人正在吟唱。

宦者令昭曜見王上臉色不喜，咳嗽示警。

幾名宮女見了王上，撲通跪在地上。楚王對著一名宮人問道：“你們在唱什麼。”

宮女磕頭求饒道：“王上恕罪，王上恕罪。”

楚王道：“不說，死罪。”

宮女誠惶誠恐地答道：“奴婢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歌，但聽到宮裡的人都在唱，奴婢也學(xué)了幾句。”

昭曜呵斥道：“你們不要命了。”

楚王微怒道：“吟唱給寡人聽。”

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身後退，其中一名大膽的宮女上前道：“王上，請借侍衛(wèi)手長劍一用。”

昭曜喝道：“大膽。侍衛(wèi)手中的長劍，豈是你們這些低賤者能使用的。”

宮女鼓起勇氣，堅持道：“請王上借劍。”

楚王看了宦者令一眼，示意道：“把劍給他們。”

昭曜指著身後的八名侍衛(wèi)，“將長劍給她們。”

侍衛(wèi)拔出長劍，遞給宮女。

宮女接過長劍，一邊起舞，一邊吟唱道：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yún)，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wèi)鬼雄！

舞畢，八名宮女，眼中隱隱有淚，匍匐在地。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wèi)鬼雄！”楚王吟唱一句，走上一步臺階。吟唱到最後一句，拔出長劍擊在木柱上，微怒道：“屈原，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侮辱寡人。”

昭曜上前從木柱上取下長劍，拱手遞給楚王，“王上，這首歌，怎麼牽扯到了左司徒。”

“你有所不知，這是屈原祭祀屈氏一族及八萬將士所吟唱的祭歌。”楚王冷聲道：“屈原是在用這首祭歌，罵寡人無能。屈原是想要寡人和秦國再次開戰(zhàn)。”

“王上打算向秦國開戰(zhàn)嗎？”

“寡人不攻打秦國，就會遭至全國百姓的辱罵。寡人，也將成爲(wèi)千古的罪人。”

“王上，臣能否說上一句。”

“說。”

“丹陽一役，屈氏一族罹難。屈原想要報仇，乃人之常情。此役，丹陽城破，漢中已失，我們陣亡了屈匄等七十多爲(wèi)將領(lǐng)和八萬將士。楚國建國以來，何曾受到如此的慘敗。此役，我們國力大損。冒然和秦國開戰(zhàn)，只會折損更多的將士。”

“這些寡人何嘗不知。但寡人不攻秦，如何面對死去的數(shù)萬將士。”

“王上，臣有一計。”昭曜見王上沒有打斷他的意思，續(xù)道：“朝中有的人主戰(zhàn)，有的人主和。我們讓主和與主戰(zhàn)之人，進行一場辯論。”

楚王琢磨片刻，點頭道：“這是個好主意。”

昭陽得知昭曜送來的手書，召集昭氏一族，“我國是否會和秦國開戰(zhàn)，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

昭燕道：“令尹，王上會選擇和秦國開戰(zhàn)嗎？”

“王上是不想打。”昭陽將手書放在一邊，“我們聯(lián)合屈氏一族，逼迫王上做決斷。王上不打，也得打。”

昭燕道：“昭氏和屈氏聯(lián)合，王上不打，楚國上下離心離德。爲(wèi)了顧全大局，王上只能選擇開戰(zhàn)。”

昭陽笑道：“不錯。王上沒有選擇，只有開戰(zhàn)。”

昭燕問道：“屈氏會和我們聯(lián)手嗎？”

昭陽含笑道：“屈氏活著的人，想要爲(wèi)死去的人報仇。屈氏要向秦人復(fù)仇，只能選擇和我們聯(lián)手。”

“丹陽一役，我國損失慘重，朝中大臣害怕秦人。局勢能如我們預(yù)期那樣的發(fā)展嗎?”

“這點不用擔(dān)心。屈氏有左司徒屈原在，秦、楚必定會開戰(zhàn)。”昭陽瞭解屈原剛正不阿的性格，他屈氏男兒爲(wèi)國而死，他豈會不主張伐秦，“一旦、秦楚再次開戰(zhàn)。昭氏的地位，無人能夠動搖。”

午時剛過，楚國三百石以上的大臣，魚貫而入，進入楚宮。

楚王問道：“秦人攻破丹陽，又破漢中郡。是戰(zhàn)，是和，寡人想要聽聽諸位的意思。”

“王上，我們應(yīng)該將這個強大的對手交給齊國。秦人攻破丹陽、漢中，鋒芒太甚，我們不能與之相爭。臣建議割兩座城給秦國，與秦國議和。”

“中原諸侯對我國虎視眈眈。我們和秦國再次開戰(zhàn)，中原諸侯也會聯(lián)合起來攻打我國。如今，齊國與我們斷交。齊國也加入中原諸侯，舉兵伐我，我國局勢危矣。”

“臣，主和。”

不出楚王所料，楚宮主和之人佔據(jù)大多數(shù)。只要令尹昭陽也主和，楚王就可以下令與秦國議和。即便這個決定是錯誤的，他也可以把這個責(zé)任推給令尹等衆(zhòng)人。

楚王問道：“令尹，你怎麼看。”

昭陽明白，這是楚王有意給自己下的圈套。他順從楚王之意，便得罪了屈氏。屈氏和景氏聯(lián)合，昭氏在朝中的地位便不是牢不可破。

爲(wèi)了昭氏一族的將來，昭陽權(quán)衡利弊之後，厲聲道：“王上，臣主戰(zhàn)。”

楚王臉色不喜，問道：“諸位大臣皆主和，你爲(wèi)何主戰(zhàn)。”

“秦國斬殺我國八萬將士，此仇不共戴天，不可不報。我們不與秦國開戰(zhàn)，反而割城求和。我們不但對不起戰(zhàn)死的數(shù)萬將士，也辱沒了楚國大國地位。”昭陽語調(diào)平靜，“秦人欺我在先，辱我再後。今又攻破丹陽、漢中。我們不打秦國，便會助長秦國的氣焰。”

昭陽主戰(zhàn)之音剛落，昭氏族人也跟著請戰(zhàn)。那些擁有一腔熱血的兒郎，也紛紛出列請戰(zhàn)。

楚王怎麼也沒有想到，善於察言觀色的令尹。今日會忤逆他的意思。

“左司徒屈原，拜見王上。”人未至，憤怒之音從殿外傳了進來。

昭陽聞言大喜，心道：“屈原，你總算來了。”

屈原怒髮衝冠，走進大殿。羣臣的目光皆盯著眼前這個披麻戴孝，長髮散亂之人。

“左司徒，你衣冠不整也就算了。怎能穿這身晦氣的衣服來見王上。”

屈原轉(zhuǎn)過身，怒目而視，“你說什麼，我的這身衣服晦氣。”

那人不敢正視屈原憤怒的眼神，也不敢多說一句。

楚王問道：“屈原，你不在府邸守孝，來宮中做甚。”

“國家大事，屈原怎能不來。”屈原肅道：“王上，秦國必需打。”

一人道：“屈氏罹難，左司徒的心情，我們能理解。但攻秦一事，干係重大。左司徒不能爲(wèi)了一己私憤，置國家利益而不顧。”

“在你眼中，屈原只有私憤，沒有國家嗎？”屈原怒喝道：“秦國攻破丹陽、漢中。我們不打秦國，秦國就會攻打郢都。”

“左司徒，你太杞人憂天啦！秦國是沒有實力攻打郢都的。”

“秦國能夠攻下丹陽、漢中。難道就沒有實力攻打郢都。”屈原憤怒地目光，迎向楚王，“丹陽是楚國龍興之地。先祖陵寢，慘遭秦人肆意踐踏。我們豈能面對地下的先祖。”

“屈原，你休要放肆。辱罵王上，你就不怕殺頭嗎？”

“祖宗之地都丟了，茍且偷生的活著，還不如死了好。屈原堂堂男兒，寧願爲(wèi)國戰(zhàn)死，也不願意死後無臉面對先祖。”

“大膽屈原，你怎能辱罵王上。我國剛敗，豈能伐秦。”

屈原指著主和的大臣，雄姿勃發(fā)，高聲道：“我們不攻打秦國。中原諸侯會認爲(wèi)楚國不堪一擊，便會聯(lián)合起來，瓜分楚國的國土。此戰(zhàn)，我們必須打。”

屈原加重語調(diào)，“伐秦，不僅是爲(wèi)了報仇雪恥，更是爲(wèi)了楚國的長治久安。我們要用戰(zhàn)，告訴天下諸侯。楚國神聖，絕不容許他國覬覦和侵犯。誰有覬覦楚國之心，大楚舉國滅之。”

楚王聞言，心中大憫。

先祖陵寢被秦人肆意踐踏。此時，他若爲(wèi)了一時的茍安，向秦人求和。試問一個連祖宗之地，就不要的君王，如何才能傲視羣雄，如何對得起先祖。

不收回丹陽，擊敗秦國，他也沒有資格成爲(wèi)楚國的王。爲(wèi)了楚國，爲(wèi)了自己的王位，秦國必需打。

楚王不是昏聵無能、軟弱膽小之輩。屈原的一席話，也徹底罵醒了他。

楚王當(dāng)機立斷，厲聲道：“秦人欺我太甚 。昭陽，寡人令你悉全國之兵，攻打秦國。”

昭陽道：“喏。”

屈原高呼道：“血洗國恥，楚國必勝。”

楚宮高呼道：“血洗國恥，楚國必勝。”

秦國攻破楚國丹陽、漢中郡六百里，取得大勝。秦王駟及諸位朝臣皆認爲(wèi)，楚國大敗，國力尚未恢復(fù)，是沒有能力組織兵力再戰(zhàn)。他們相信，楚國會派人來議和。

秦王駟沒有等到楚國前來議和，卻得知楚王起全國之兵，攻打秦國。楚國進展迅猛，很快收回了漢中、丹陽失地。楚軍一鼓作氣，拿下武關(guān)，攻破商於。秦將嬴華浴血奮戰(zhàn)，戰(zhàn)死疆場。

秦將嬴華的死訊，傳回了咸陽。

秦王駟怒道：“什麼，嬴華死了。”

“王上，楚軍來勢兇猛，一路攻城略地，請王上發(fā)兵迎敵。”

“寡人打下丹陽、佔據(jù)了漢中郡又如何。楚國之地，豈能比得上嬴華的性命。”秦王駟，心情悲慟，口中噴射出鮮血。

秦臣道：“王上，請節(jié)哀順便。”

“寡人會好好活著。”秦王駟抹去脣角的血跡，“寡人還要多殺楚人，祭奠嬴華。”

嬴疾道：“王上，楚軍士氣高漲，一路攻城略地，我軍節(jié)節(jié)敗退。楚軍拿下武關(guān)，攻破商於，繼續(xù)北上，就是我國的藍田。藍田距離咸陽不足百里，藍田失守，咸陽危矣。”

秦王駟聞言，氣急攻心。喉間又涌出一股鮮血。等到情緒穩(wěn)定，秦王駟有氣無力地問道：“張儀，楚國攻我，你有何退敵之策。”

張儀道：“王上，藍田關(guān)係著咸陽的安危。我們守住藍田，就守住咸陽。”

“藍田寡人是要守。”秦王駟重重咳嗽幾聲，“寡人守住了藍田，你可要把握退敵。”

張儀胸有成竹地道：“王上守住藍田，臣就有辦法退敵。”

嬴疾拍著胸脯道：“我一定誓死守衛(wèi)藍田。絕不讓楚人往前在進一步。”

張儀道：“藍田，有將軍守護，我就放心了。”

秦王駟問道：“嬴疾守住了藍田，你如何退敵。”

秦王駟問的，也是諸臣最擔(dān)心的事情。

張儀斟詞酌句道：“楚王興師動衆(zhòng)討伐我國，我們冒然迎戰(zhàn)，很可能會被楚軍攻破。很多人認爲(wèi)，戰(zhàn)爭勝負取決於武力。但我認爲(wèi)，勝敗以武力一決高下，這是下策。不戰(zhàn)而勝，纔是上策。”

嬴疾皺眉道：“楚國出兵攻打我國。我們不用武力正面迎擊，擊敗楚人。楚人會退嗎？”

秦王駟也道：“戰(zhàn)爭就是兩軍對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取勝，就必須要有強大的武力作爲(wèi)後盾。不戰(zhàn)，如何決定勝負。”

“如何戰(zhàn)，又如何取勝。”

張儀從容不迫地答道：“孫武曾經(jīng)說過，勝利之道有四。伐謀之意是探明敵國意圖，先發(fā)制人，此法乃上策。”

“中策又是如何。”

“伐交。瞭解對手的同盟國，粉碎他們同盟關(guān)係，削弱其實力，此法乃中策。”

“下策又是什麼。”

“伐兵，通過戰(zhàn)爭、武力決勝負，此乃下策。”

“有上、中、下三策，必有下下策。”

“伐城，用武力攻城取勝，實屬下下策。”

“對楚應(yīng)該用何策。”

“楚國攻我，其意圖不在滅秦國，而在於收復(fù)丹陽、漢中等失地。楚軍繼續(xù)北上，攻打藍田，不過是爲(wèi)了給我們一個警告。”

“寡人想知，如何破敵。”

“楚軍雖剛勇，但戰(zhàn)線太長。楚軍全國之兵皆在攻秦，其他地方守衛(wèi)薄弱。再加上中原諸侯與楚國關(guān)係皆不友好。我們聯(lián)合中原諸侯共同伐楚。楚國四面樹敵，必不能相互救援。楚國面對中原諸侯圍攻，自然不會全力攻打秦國。”

嬴疾問道：“張相，打算邀集那些諸侯，共同攻打楚國。”

“楚國曾欺騙韓國，與我國決戰(zhàn)。韓國大敗，韓王康對此事耿耿於懷。我們可以聯(lián)合韓國攻楚。其次，魏國和我國交好，攻守同盟。我們也可以邀請魏國攻楚。越國是楚國東面最強大的敵人。我們派人去越國，有說越王無疆。越王見楚國可圖，必會起兵攻楚。秦、韓、魏、越四國攻楚，楚國多面樹敵。楚國爲(wèi)了自保，安能放手與我國一戰(zhàn)。”

“好。”秦王駟點頭道：“聯(lián)合諸侯攻打楚國，寡人就拜託張相了。”

楚國攻秦，也是秦國一場國難。其國難程度，不亞於韓、趙、魏、楚、燕五國攻秦。

秦王駟見識過楚人剛勇，不敢小覷，“傳令下去，號召全國百姓，進入戰(zhàn)備狀態(tài)。國內(nèi)招兵年齡，從十八歲降至十五歲。全國各地，無論男女老小，都要準備好與楚國決戰(zhàn)。通知蜀相陳莊、司馬錯等人，率領(lǐng)苴、蜀、巴三國之衆(zhòng)，順江河而下，攻打楚軍。”

嬴疾道：“王上，楚國和我國有二十八世同盟，楚國背棄信義，我們應(yīng)該將楚國的行爲(wèi)，告訴上天，祈求上天懲罰楚國。”

一人走進大殿道：“王上，高臺已經(jīng)建好了。”

嬴疾問道：“王上建高臺做甚。”

“寡人登臺將楚國的罪行告訴上天，詛咒楚人。”秦王駟起身，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殿外，一步一步登上高臺。

高臺上擺放著九個大鼎，鼎內(nèi)擺放在牛、羊、彘等祭祀用品。高臺下匯聚著大秦數(shù)十萬將士。

衆(zhòng)將士見秦王駟站在高臺上，高呼道：“大秦萬歲，王上萬歲。”

秦王駟焚香禱告，高呼道：“昔我先君穆公及楚成王，實戮力同心，兩邦若壹，絆以婚姻，袗以齊盟。曰:葉萬子孫，毋相爲(wèi)不利。今楚王無道，淫佚耽亂，宣侈競從，變輸盟制。違背十八世之詛盟，率諸侯之兵，以臨加我，欲滅我社稷，滅我百姓。今又悉興其衆(zhòng)，張矜億怒，飾甲底兵，奮士盛師，以逼我邊競。將欲復(fù)其兇跡，唯是秦邦之羸衆(zhòng)敝賦，鞟?棧輿，禮使介老，將之以自救。皇天上帝及丕顯大神巫咸之幾靈德，賜克劑楚師，復(fù)略我邊城。敢數(shù)楚王倍盟犯詛，箸諸石章，以盟大神之威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