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八子人未至,怒喝聲從殿外傳了進來。羣臣聞言,眼光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秦王稷也沒想到母親會出現在朝堂,頓時,心中一緊。不多時,羋八子儀表端正,儀態雍雅,走進大殿。
羣臣見狀,高呼道:“參見太后。”
秦王稷穩了穩心神,故作輕鬆地問道:“母后,你怎麼來了。”
羋八子走到殿前,也沒給秦王稷好臉色,“這裡,我不能來?”
秦王稷語調平和地答道:“按照秦律,母后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羋八子霸氣回道:“秦王以秦律爲說辭。那我就在秦律上加一條。”
秦王稷急道:“秦律是先祖制定的,怎能隨意增加。”
“秦律不合規矩,那就得改。”羋八子背對著大臣,問道:“諸位大臣,我說得可對。”
羣臣連忙迎合。
秦王稷見羋八子氣焰囂張,也沒有一個大臣出言反對,心中早已一團亂麻。羋八子一步又一步往秦王稷走去,眸色噴出憤怒的火焰。那道火焰,想要將秦王稷吞噬。
羋八子怒視著秦王稷,淡淡道:“秦王胡作非爲,我豈能不來。”
秦王稷眼神四處躲避,語調輕微顫抖,“母后,何處此言。”
“秦王躲著不見我,我只好來這裡見你。”羋八子頓了頓,問道:“秦王打算讓芾兒出使齊國爲質。可否屬實。”
秦王稷穩了穩心神,眸色不屈道:“正是。”
“秦王的詔令,我不同意。”羋八子背對著大臣,揮了揮手。
秦王稷見衆臣準備離開,怒道:“寡人未說散朝,何人敢走。”
羋八子眸色涌現出強烈地殺氣,淡淡道:“這裡誰說了算,你們難道忘了。”
一個是秦王,一個是強勢的羋太后。走了,會得罪秦王。不走,又會得罪羋太后。得罪秦王,最多是被罵一頓,或者丟掉官職。但,羋太后是萬萬得罪不起的。羣臣回想起,羋太后誅殺惠後、嬴姓宗室等反對者的手段,至今還毛骨悚然。
羋太后心狠手辣,他們是見過的。
秦王稷雖是秦國的王,但生殺大權仍然掌控在羋八子手中。既然是他們母子之間的矛盾,他們更不應該參與其中。簡短的思慮之後,羣臣拜了三拜,躬身退了出去。
秦王稷見狀,大怒:“你們若敢走出大殿,休怪寡人無情。”
大臣聞言,停了下來。
羋八子轉身,眸色之中散發出強烈的殺意。羣臣看著那道目光,快步走出大殿。
秦王稷,心道:“寡人,終究不能震懾羣臣,與母相爭。”
羋八子轉過頭,看著失落地秦王稷,問道:“秦王,這下你總算明白了,秦國究竟是誰說了算。”
秦王稷被羋八子身上散發出強大的氣焰,壓迫得快要窒息。原來,從始至終,秦國都不是他說了算。他繼位至今,已有五年。今,年歲已過二十有五。
這五年,他與楚國結爲昆弟之國,又迎娶楚女爲後,瓦解了楚、趙之謀。隨後,秦王稷以齊、韓、魏攻伐盟國楚國爲由,出兵攻打韓、魏。秦國又因爲楚太子殺秦國大夫,以楚國背盟爲由,孤立楚國,並聯合齊、韓、魏伐楚。
這五年,秦王稷擊韓、魏,伐楚國,建功立業。他本以爲自己在秦國已經建立威名,大臣也忠孝於他。因爲自信,他纔有勇氣與羋八子對抗,削弱外戚勢力。秦王稷此刻才明白,無論他怎麼努力。這些大臣認可的是母后,而不是他。
秦國有羋太后,便無秦王稷。
秦王稷敗了,還敗得如此徹底。
秦王稷也不甘心,更不會輕易承認自己失敗,“母親,贏了。是否要廢了我。”
羋八子語調輕蔑道:“你以爲我不敢。”
秦王稷心裡早有準備,既然自己輸得一塌糊塗,男兒的志氣還是要保住,“母親要廢我,我無話可說。在母親的心中,從來都沒有我的存在。母親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吧!”
羋八子看著秦王稷幽怨地眼神,淡淡道:“我能立你,也能廢了你。”
秦王稷神色不懼,“我是燕、趙兩國所立。母親廢我,就會得罪燕、趙兩國。縱使大臣是支持母親,秦國的臣民也不會忠於你。母后別忘了,秦國的天下是嬴姓男兒說了算。母親想要奪取秦國的天下,只會惹得天怒人怨。”
“如今的秦國,已非五年前的秦國。縱使燕、趙攻秦,我何懼之。”羋八子冷聲道:“秦王說得不錯,秦國的天下是嬴姓男兒說了算。我廢了你,立芾兒爲王。秦國臣民也不會反對我。”
秦王稷恍然間明白,這幾年,母親一直都在防著他,也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他。
羋八子嘴上是說廢了秦王稷。但她卻不敢將說出的話,變成現實。
羋八子真的廢了秦王稷,她挑戰的就是維持諸侯秩序的禮制,得罪了整個天下諸侯。天下諸侯自然不會見秦王稷被廢,而不發兵救援。
一旦,秦國破了先例,諸侯國中的外戚得勢,也會效仿秦國,廢君自立。羋八子之言,只是爲了恫嚇秦王而已。她若真的敢廢了他,早就廢了,何必等到現在。
羋八子見秦王稷被她的話語嚇住了,逼問道:“芾兒,已經將王位讓給你。你爲何還要如此狠心,將他送去齊國爲質。”
秦王稷很快從失落的眼神之中,恢復過來,答道:“母親說我心狠,那便是心狠。”
“難道我冤枉了你。”
“楚太子入齊爲質。齊、楚關係必將會改善。齊、楚交好,對秦國不利。我是秦國的王,自然不想看到齊、楚交好,威脅到我國的利益。”
“這與芾兒去齊國爲質,有何關係。”
“楚國送楚太子入齊,表明交好的誠意。我國要離間齊、楚,也得派人前往齊國爲質。”
“你派人入齊爲質,我不反對。”羋八子問道:“爲何要將芾兒送去齊國,他是你的親弟弟。”
秦王稷冷笑:“當年,父王送我去燕國爲質,母后可曾勸父王。”
羋八子愣了片刻,方道:“送你去燕國,這是你父王的主意,也是朝臣的意見。我人微言輕,豈能干涉。”
“母親愛我,正如愛芾弟一般,豈會眼睜睜看著我去燕國爲質。”秦王稷語調之中,充滿濃濃地恨意,“母親,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送公子稷去燕國爲質,羋八子也無能爲力。正因爲如此,她對秦王稷負有很深地愧疚感。這幾年,她儘量去彌補對秦王稷的虧欠。也很想撫慰秦王稷心中的創傷。
羋八子一想到秦王稷是趙君扶持,奪了芾兒的王位,心中難以釋懷。羋八子不能將趙君如何,更不能攻伐趙國,只好將對趙君的憤怒,全部轉移到秦王稷的身上。羋八子對秦王稷的恨,勝過了對他的愧疚。
羋八子看著孩兒怨恨地眼神,冷冷道:“以前,我不能保護你們,只能聽天命。如今,我有能力保護你們。豈能聽天命。”
秦王稷心裡莫名涌現出痠痛,母親,心裡從來就沒有他。原來,他是多餘的,可有可無。
秦王稷不再陷入悲傷,冷聲道:“送芾弟去齊國爲質,才能體現我國的誠意。”
“誠意?”羋八子冷哼道:“你是我生的。你心裡所想,難道我不知道。”
“芾弟是母親的兒子,難道我就不是母親所生。”秦王稷神情悲涼,語調悽然,“母親恨我奪走了原本屬於芾弟的王位。這幾年,母親何曾親眼看過孩兒一眼。”
“秦王恨我,我無話可說。秦王不要恨自己的兄弟。芾兒、悝兒是你的親兄弟。你們應該手足情深,相扶相持。”羋八子語調冰冷,“送芾兒去齊國爲質,我絕不答應。”
“我已詔告知臣民,也將國書送去了齊國。母親恨我也好,不同意也罷。”秦王稷頓了頓,語調冰冷,“母親除非廢了我,立芾弟爲王。否則,芾弟前往齊國,我不會更改。母親在我和芾弟之間只能選擇一個。”
秦王稷雖然明白,母親會選擇弟弟,但他還是不吐不快。
無論是秦王稷,還是公子芾對羋八子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當年,秦惠王送公子稷去燕國爲質,她無能爲力,心裡對這個兒子充滿愧疚。
公子芾本應該是秦王,但主動讓位。也讓羋八子心中充滿遺憾和愧疚。羋八子曾起誓,要讓公子芾成爲比秦王還要高貴、富有的人。
秦王稷發出詔令告知臣民,也以國書的形式告知齊國。公子芾沒去齊國,秦國和齊國交惡。秦王稷的威名也將掃地。公子芾去了齊國,羋八子於心不忍,又愧對與他。羋八子選擇一個兒子,註定就會失去另外一個兒子。
此刻,真的要羋八子在秦王稷和公子芾兩人之間做出選擇。一時間,羋八子也不知道選擇誰。
魏冉、羋戎見秦王和羋八子的矛盾,一觸即發。稍有不慎,將會引發秦國政局動盪。魏冉、羋戎是不能阻止。他們也知道公子芾纔是化解秦王和羋八子矛盾的關鍵。
公子芾聞訊,心中涌現出不安。他知道母親的脾氣,是絕不會讓他去齊國爲質。他不想因爲自己,讓母親和秦王交惡。
公子芾、魏冉、羋戎來到宮中。
公子芾見母親和哥哥已經鬧得不可開交,忙道:“母親,去齊國是孩兒自己的意思。”
公子芾這句話說出口,不僅羋八子愣了半響。就連秦王稷也不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
羋八子緩過情緒,問道:“芾兒,你知不知道什麼叫質子。”
公子芾用輕鬆地口吻答道:“所爲質子就是作爲他國的人質。”
羋八子見芾兒根本就不知道,質子的含義,又問道:“你可知道質子的命運是什麼。”
“孩兒,豈能不明白。”公子芾笑道:“我在齊國爲質,遠離秦國。自己的命運不能自行掌控。一旦,齊、秦交戰,我就是第一個爲秦國而死的人。”
羋八子氣急道:“你明白,爲何還要去齊國爲質。”
公子芾知道母親是擔心自己的安全,笑道:“我在齊國爲質,母親不會讓齊、秦交惡。秦、齊交好,我性命無憂。”
羋八子瞪了他一眼,“局勢的發展,我也不能掌控。”
“哥哥曾在燕國爲質,不是安全的回來了嗎?”公子芾嘆道:“我不能回來,只能怪孩兒命薄。”
魏冉也道:“姐姐,芾兒去齊國,未必是禍,不是福。”
羋八子道:“你糊塗,還是我糊塗。”
魏冉道:“芾兒已經成年了,豈能一直在姐姐的護佑下成長。姐姐,應該讓芾兒出去歷練一番。”
羋戎也道:“芾兒去齊國,也正好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雄鷹想要睥睨天下,就要學會獨自飛翔。”
公子芾見母親神色柔和,忙道:“母親,我答應你,會活著回來。”
羋八子想了想,也覺得魏冉、羋戎說得對。她一直將公子芾放在身邊,對他來說,未必是件好事。公子芾去齊國爲質,也是爲國建功,更是樹立自己的威望。一旦,秦國有變,公子芾也能立足。
“你們說得對,是我愚見。”羋八子說完,離開了宮殿。
魏冉、羋戎追了出去。
秦王稷和羋八子的矛盾,總算得到了緩解。秦王稷走出大殿,注視著藍天白雲,看著縱橫天地的飛禽,對著一旁的公子芾問道:“你爲何要幫我。”
“我說過要將你走的路,走一遍。你經歷的事,經歷一次。”公子芾迎視著秦王稷的眼神,“去齊國我是心甘情願的。”
三日後,公子芾拜別羋八子、秦王稷等衆人,踏上了去齊國爲質的道路。
離開咸陽宮城,公子芾命車隊停了下來。公子芾注視著眼前這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咸陽城。此去之後,不知何時能歸。
一人問道:“公子,我們還能回到秦國嗎?”
公子芾眸色明亮,語調堅定,“我們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