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05年,太子章15歲。
這一年,趙國趁著齊、韓、魏攻楚,秦國內亂之時,舉兵攻伐中山國。此次作戰(zhàn),太子章主動請纓。也是因爲這次征戰(zhàn)疆場,改變了太子章的一生。
對於太子章而言,征戰(zhàn)疆場,比留在宮中處理政務,要快活得多。尤其是袍澤之情、生死相依,更令他嚮往。
伐中山、擊三胡、塵定北疆,這是太子章最懷念之事。對於太子章而言,男子漢大丈夫,理應徵戰(zhàn)沙場、馬革裹屍,建立赫赫功業(yè)。
太子章的親信和近衛(wèi),刺殺孟姚。這件事,雖然跟他毫無關係。但,沒有人相信,孟姚的死,不是他所爲。太子章見君父表面上是禪位給自己,實則是爲了試探。
太子章爲了表明真心,也厭倦了朝堂枯燥乏味的生活。主動請求罷免太子之位。
趙雍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不但沒有接受君位,反而還主動請求罷免。太子章眸色散發(fā)出的那道眼神是告訴趙雍,他是認真的。
趙雍心想:“章兒刺殺孟姚,是爲了鞏固自己太子之位。可,寡人禪位給他,他不但不接受,反而自請罷免。莫非寡人真的冤枉了他不成。”
這一刻,趙雍才明白自己根本就不瞭解這個兒子。
趙雍微微吸了一口氣,凝視著太子章的雙眼,問道:“你爲何不接受君位。”
“今,天象有異。君父爲了避禍,傳位於我。”太子章眸色寧靜道:“孩兒豈敢圖君父之位。孩兒自請罷黜,也是避禍。”
父子二人都是避鍋,但趙雍避天鍋,太子章避人禍。
“多少君王、多少諸侯爲了這個位置,兄弟之間不惜反目成仇,兵戎相見。”趙雍又道:“你,真的想好了。”
“孩兒心意已決。”太子章沒有半點遲疑,語調清晰,立場堅定,“請君父罷黜我太子之位。”
趙雍見太子章之言是發(fā)自真心,吸了一口冷氣,穩(wěn)定了穩(wěn)心神,“章兒,爲父,再問你一次。你知道自己再說什麼。”
“孩兒明白。”太子章放緩語速,態(tài)度誠懇堅定,“請君父立何弟爲太子。孩兒願跟隨君父,征戰(zhàn)沙場,開疆拓土。”
“好。爲父答應你。”趙雍熱血上涌,眸色漸漸溫和,語調慈祥道:“你不願意繼承君位。寡人就讓你成爲趙國的將軍。讓你統(tǒng)帥兵馬,蕩平中山,征戰(zhàn)諸侯。”
太子章忙道:“多謝君父成全。”
“君父,孩兒不答應。”公子何推開殿門,快步走了進來,“太子之位,關係國之根本。大哥無罪,君父豈能罷黜。”
太子章忙道:“非君父罷黜我,乃我自請罷免。”
公子何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君父,問道,“君父,莫非不知廢長立幼之危害嗎?”
太子章見君父臉色沉了下來,忙道:“何弟,我心意已決。趙國的太子,還是你來當比較合適。”
公子何質問道:“大哥當得好好的。爲什麼要我來當。”
“因爲…”太子章一時半會,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言辭來回答。
趙雍不動聲色,也一句話也沒有說。
公子何厲聲道:“國之儲君,向來以嫡長爲正統(tǒng),長幼有別,此乃禮法。大哥無罪,怎能請廢太子。”
太子章答道:“天有異象,爲禍趙國。君父尚能禪位於我,驅禍避災。我自請廢太子,也是避禍。”
“嬴姓趙氏男兒,向來不聽天命,敢逆天改命。”公子何問道:“天象之學,幾人能懂。君父怎能輕易信之。”
“何弟,年齡尚小。不知天象有異。”太子章語調柔和,“天象示警,我們不管不顧,將會給趙國帶來大災難。趙國能有今日之輝煌,皆是君父用了半生的精力。”
公子何問道:“君父真的要罷黜大哥的太子之位。”
趙雍點了點頭道:“天象示警,寡人不得不預防。寡人本欲提前禪位給章兒,章兒竟然主動自請罷黜。章兒一心爲公,寡人也不能委屈了他。何兒,不可辜負了你大哥的良苦用心。”
公子何見君父之言,是打算擁立自己,忙道:“我當了太子,大哥怎麼辦。君父,更立儲君,事關國體,還請君父三思。”
“何兒,無需多言。”趙雍霸氣道:“寡人心意已決。”
公子何厲聲道:“君父,孩兒有話要說。”
太子章忙道:“何弟,聽君父的。”
趙雍見公子何氣嘟嘟的小臉,揮手道:“何兒,想說什麼。”
公子何神情凝重道:“君父殊不知衛(wèi)宣公廢長立幼,有五世之亂乎?晉獻公廢長立幼,三置晉君。君父若廢了大哥,改立我。趙國爲禍不遠。君父,更立儲君,還請三思啊!”
太子章見君父臉色黯淡,呼吸有些急促,忙道:“何弟,我們聽君父安排即可。有君父在,趙國不會亂。君父之英明,豈是區(qū)區(qū)晉獻公、衛(wèi)宣公所能比乎?”
公子何問道:“大哥被廢,心中可高興。”
“我是自願請廢,沒什麼不高興的。”公子章眸色沒有半點恨意,含笑道:“何弟要做一名合格的儲君。不要辜負了君父對你的期望。”
公子何看著大哥熟悉的眼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公子章年長公子何十歲。他們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不曾發(fā)生不愉快的事情。公子何被宗室子弟欺負,公子章也會替這個年幼地弟弟出頭。
公子章當著衆(zhòng)人的面說道:“誰敢欺負我的弟弟,就是欺負我。”
因爲這句話,宗室子弟沒有人敢欺負公子何。
公子何也感受到來自大哥的疼愛。
公子章也對公子何說道:“何弟,要想保護自己最親的人,你就要習武、練劍。做一名真正地男子漢。”
從那時起,公子何決定習武、練劍,做一名真正地男子漢。公子何甚至將父兄當成自己未來的人生。公子何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能像父兄一眼,征戰(zhàn)疆場,塵定胡疆。
公子何含著眼淚道:“我非嫡非長非賢。縱使哥哥將太子之位讓給我,君父也選擇立我爲太子。百官也會不服。”
趙雍想了想,也覺得這個十歲的兒子,一語驚人。這個問題,趙雍也沒有仔細想過。
趙雍在宮中,以禪位避禍,說服了肥義等重臣。但,他若罷黜太子章,改立公子何。趙國朝政也會再起波瀾。局勢稍有不慎,趙國人心不齊,就會引發(fā)動亂。如果禪位、罷黜之舉,導致局勢不可控制,引發(fā)趙國大亂。這是趙雍不想看到的。
太子章沉吟少許,忙道:“君父,孩兒有一策。”
趙雍輕擡衣袖,示意對方說下去。
太子章道:“大典之時,孩兒願仗劍爲何弟開路。”
趙雍沉思片刻,也覺得太子章之言不無道理。大典之時,太子章親自爲何兒開路,也是向天下人表明,讓位之舉,他是心甘情願,沒有半點怨言。如此,也可以堵住悠悠衆(zhòng)人之口。
“準。”趙雍說完這個字,神色有些疲憊道:“退下吧!”
太子章、公子何行禮告退。
走出殿外,公子何擡頭問道:“大哥,會不會怪我奪了你太子之位。”
太子章伸出手,摸了摸公子何的小腦袋,笑道:“我怎會怪你。何弟,我不適合做太子。讓位之舉,也是心甘情願。我豈會恨你。”
公子何神色黯淡,語調哀傷道:“太子之位本來就是大哥的。”
“你不要對我有任何虧欠。”太子章開解道:“大哥性子好動,不喜歡政務。大哥更喜歡征戰(zhàn)疆場,建立功勳。大哥想要的生活不是千變一律的朝堂,而是可以不顧身份、禮儀,過著快活人生。何弟性子沉穩(wěn),又愛學習。你比我更適合當太子。大哥相信,趙國會在你的帶領下,登上新的臺階。”
公子何語調有點不自信地問道:“大哥十五歲就能單獨統(tǒng)帥萬人大軍攻伐中山。我真的能夠成爲合格的儲君?”
“何弟,要相信自己。”太子章鼓勵道:“有朝一日,你也會揚名諸侯,威加四海。”
公子何用力點了點頭道:“我會以大哥爲榜樣,成爲一名合格的儲君。”
太子章含笑道:“有朝一日,你會超越我的。”
韓忠從殿外走了進來道:“君上,兩位殿下走了。”
趙雍舒緩疲憊問道:“韓忠,你覺得章兒和何兒,哪一個更適合成爲趙國之主。”
韓忠答道:“君上慧眼獨具就不要爲難我了。”
“章兒十五歲跟隨寡人伐中山,擊北胡。章兒的英勇,寡人是看在眼裡。章兒能征善戰(zhàn),有武將之風。何兒性子沉穩(wěn),言行舉止皆有君王之範。”趙雍喃喃自語道:“寡人立何兒爲王,也是彌補對孟姚的虧欠。孟姚得知,也會很高興。”
韓忠見君上神色哀傷,對君後用情至深。公子何能夠成爲趙國儲君,也是因爲這個緣故吧!
“寡人立何兒,也有私心啊!”趙雍深沉地嘆了一口氣道:“寡人不是一名合格的父親啊!”
韓忠答道:“君上之言,臣聽不明白。”
“孟姚之死,所有證據都指向章兒。寡人也認爲是章兒所爲。章兒年過二十,軍功赫赫,不弱寡人當年。寡人禪位給章兒,不一定能夠制衡他。何兒年幼,寡人還能掌控局勢。縱使寡人廢長立幼是錯誤的。寡人還能彌補,不怕恨錯難返。寡人自認爲算無遺漏,此次,寡人錯了。”趙雍神色哀傷道:“寡人對章兒還是不夠信任啊!”
韓忠靜靜地在一旁傾聽,也沒說話。
“廢長立幼,會不會引發(fā)朝政風雲聚變。寡人一點都不用擔心。”趙雍又道:“嬴姓趙氏命途多舛,但都能絕處逢生,皆因擇賢而立。”
“章兒自請罷免,還沒家國考慮,一心爲公,寡人還冤枉了他。”趙雍深吸一口氣道:“寡人不是好丈夫,好國君,好父親。寡人還有何面目,成爲趙國之主。”
韓忠臉色一沉,問道:“君上打算禪位給公子何。”
“不錯。”趙雍對韓忠極其信任,對他沒有半點隱瞞,“章兒自請罷黜,尚有如此魄力。寡人也可提前傳位給公子何。寡人當了二十幾年的國君,有點累了,也該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