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太子橫聽聞父王又要把他送去齊國爲質,狂怒不已。他在秦國爲質那段記憶,是他想要抹去,卻又不能抹去的記憶。楚太子自然不願意再次前往他國爲質。於是,楚太子來到後宮面見楚王后。
楚太子怒氣衝衝來到後宮,叱責道:“你們都退下。”
宮女和宦者見太子發話,躬身行禮,戰戰兢兢快速退了出去。
楚王后見兒子怒氣橫秋,慈和地問道:“吾兒誰惹你了,發這麼大的脾氣。”
楚太子抱怨道:“母后,父王要將我送去齊國爲質。”
楚王后見兒子爲了這件事發脾氣,笑道:“我還以爲是什麼事呢?”
“母后,去他國爲質,那是屈辱的。”楚太子見母后說得這般輕巧,急道:“我雖是太子,但前往他國爲質,卻要受盡屈辱。孩兒被送去秦國爲質,險些命喪秦國。孩兒,不想去齊國爲質。”
楚王后平靜道:“齊國是東方大國,禮儀之邦。豈是野蠻秦國所能比。”
楚太子眸色害怕,語調顫抖道:“我在秦國如此,去了齊國也會如此。秦國是我的噩夢,齊國也會成爲我的噩夢。母后,孩兒不願去齊國。”
“送你去齊國爲質,不僅是你父王的意思,也是文武大臣的意思。母后做不了主。你不想去,也得去。”楚王后停了下來,看著楚太子,語重心長地說道:“如今的楚國,四面樹敵。你父王送你去齊國,也是迫不得已。”
楚太子聞言,一聲冷笑,笑容是那麼猙獰、可怕,“父王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楚國是由父王說了算。父王會迫不得已。”
楚王后見孩兒對楚王成見太深,忙道:“孩兒,你要相信,你父王是愛你的。”
“父王愛我?”這似乎是楚太子聽過最大的笑話,“父王是愛他的王位,愛他的江山。父王不愛惜孩兒的性命,豈會愛我。”
楚王后喝道:“你休要胡說。”
“是我胡說?”楚太子眸色充滿恨意,語調冰冷,“從小到大,父王根本就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那個妖女所生之子。”
楚王后何嘗不知,楚王喜歡是鄭國之女。若不是楚太子沒有出錯,再加上楚臣的擁護。她孩兒的太子之位,恐怕已經屬於鄭女之子。
楚王向來對她和孩兒有很深地成見。楚太子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傳到楚王耳裡。不僅她王后之位保不住,就連楚太子地位也危險了。
楚王后見孩兒發牢騷,安慰道:“這些不敬之語,你對母后說也就罷了。切不可,隨意胡說,小心惹來災禍。”
“父王根本就不喜歡我。”楚太子恨意漸盛,“送公子前往他國爲質,自古有之。何曾聽說諸侯送太子出使他國爲質的先例。”
楚王后沉默不語。
“母后,你真的以爲我被送去齊國,還能再回來?”楚太子有意停了下來,又道“孩兒遠離郢都,遠離楚國,就遠離了楚國權利中樞。在楚國孩兒還是太子,在齊國就是任人宰割的人質。一旦,齊、楚交惡。齊國就會用孩兒的鮮血祭旗。”
楚太子見母后聽進去了自己說的話,進一步說道:“縱使齊王善待我,一旦楚國有變,孩兒也不能第一時間知曉。孩兒還是未來楚國的王?”
楚王后聞言,臉色一陣慘白。
楚王年過五旬,身體也不好。倘若楚王死去,遠在齊國爲質的孩兒。豈能安然歸來繼承王位。覬覦太子之位和楚王之位的人,可不只是她一人。
楚王后沉下心來,仔細衡量一番,神色驟然大變,心想:“莫非真的有人算計他們母子。這些人表面上送孩兒去齊國爲質,實際上是爲了罷黜孩兒太子之位,另立太子做準備。”
楚王后看著孩兒無助的表情,頓時心慌意亂。她想得越多,心裡也就越害怕。
“齊、楚交惡已久,孩兒去齊國,豈不是送死。”楚太子語調悽然,“母后我恨你,我更恨父王。”
楚王后沉默良久,方道:“你出使齊國的消息,臣民皆知。除非你父王更改政令,否則,讓你去齊國爲質,勢在必行。”
楚太子見母后被他說動,忙道:“父王一向聽母后的話。母后勸說父王,父王定不會讓我去齊國。”
楚王后嘆息道:“自從鄭女來了楚國。你父王的心思,早就不在我的身上。”
“母后可以召集羣臣,尤其是昭雎、屈原二人。”
“讓你出使齊國爲質的主意,就是他二人所爲。”
“母后…說什麼…”楚太子愕然道:“出使齊國是他二人所爲。”
楚王后點了點頭,倍感無奈。
楚太子見母后神情,深知自己無論如何折騰。都不能改變他出使齊國爲質悲慘的命運。楚太子失魂落魄,一步又一步往殿外走去,冷笑道:“父王總是自以爲是,何曾考慮過我的感受。從我記事起,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從來不敢說一個不字。”
楚王后見孩兒生無可戀的表情,走出殿門。她心裡充滿百般疼痛。但她也不能左右楚王和朝臣的意見。她能做的就是向大司命祈禱,護佑孩兒平安。
楚王召楚太子入宮,商議出使齊國爲質一事。
楚太子擡頭,問道:“父王,可曾愛過孩兒。”
楚王沒料到孩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應答。
“父王怎會愛孩兒。”楚太子將這句話放在心中,行了一禮,“孩兒願出使齊國。”
楚王本以爲孩兒會反對出使齊國。他卻見孩兒一反常態。楚王怎麼也沒想到,孩兒出使齊國,竟然沒有任何異議。
楚王覺得自己孩兒長大了,同時也感覺到自己和孩兒的距離,也疏遠了許多,甚至還感受到孩兒那雙眼眸散發出濃濃恨意。
其實,楚太子心中明白,說再多也沒什麼用,最終他還是要去齊國爲質。與其被這些人冷嘲熱諷,還不如逆來順受。此刻,他對楚王不在抱有任何幻想和期望。他的心,已經死了。
三日後,楚太子跟隨屈原等人,以及一百輛戰車,出使齊國。衆人行出郢都,楚太子命車隊停了下來。楚太子站在車上,看了最後一眼,生他、養他的郢都。良久之後,楚太子深沉地閉上雙眼,他心想:“此去之後,何時能歸。”
屈原道:“太子,時候不早了,該啓程了。”
楚太子黯然神傷揮了揮手,便再次踏上遠去他國爲質之路。此去之後,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麼。
……
楚太子入齊爲質的消息,傳到秦國咸陽。秦國君臣一陣大亂。
齊、楚決裂,對秦國纔有莫大的好處。齊、楚交好,結盟。這對秦國來說,可不是值得稱頌的消息。
秦惠王爲了攻伐楚國,離間齊、楚,用張儀欺詐楚國,那可是花費了不少精力。齊、楚交惡,秦國才能肆無忌憚南下攻楚,攻破丹陽,斬殺楚將屈匄等數十大將,以及楚軍8.2萬,佔領漢中郡。
秦王稷先與楚國結盟,成爲昆弟之國。後又迎娶楚女爲後。就是爲了離間楚、趙和楚、齊之盟,孤立楚國。秦國趁著齊、韓、魏垂沙破楚之際,攻破楚國重丘,攻佔上庸,斬殺楚將景缺及數萬楚軍將士。
齊、楚交好,便不利於秦國。
秦國君臣沒想到楚王爲了和齊國結盟,竟然會將太子送去齊國爲質。秦國君臣也沒有辦法拆散齊、楚之盟。秦國君臣面對楚國之舉,也是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應對。
魏冉嘆息道:“張儀再世,定會有辦法破了齊、楚之盟。”
秦國老臣也道:“是啊!張儀若在,齊、楚豈能歸好。”
秦王稷雖不知張儀是何許人也,也未曾見過張儀的真實面目。但張儀爲秦國立下的汗馬功勞,秦王稷曾聽人說起過。
秦惠王時,文有嬴疾、張儀;武有嬴華、庶長操、司馬錯、魏章等人。若論何人對秦惠王影響最大,除了嬴疾,便是張儀。
秦人時常說,秦有嬴疾、張儀,可安天下。
張儀雖有損母國魏國,有損諸侯國。但他對秦惠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可惜啊!那個時代風雲璀璨的人物,也只是曇花一現。
秦王稷聽聞張儀二字,忽然腦海深處想到了一個人。他的叔父嬴疾。
嬴疾是秦孝公之子,也是秦惠王同父異母的弟弟。秦人稱他爲智囊。
嬴疾在秦惠王時,南征北戰,數破三晉、攻強楚、擊霸齊。他的名聲早已經名揚諸侯。
秦武王時,他位居右相。然,秦武王死後,秦國陷入季君之亂。嬴疾不但沒能平叛,反而見兄長子嗣相殘。羋八子屠殺嬴姓宗室,他也無能爲力。嬴疾眼睜睜看著秦國大好河山,陷入動亂。自己卻不能匡扶天下,陷入深深自責。
秦王稷在燕、趙兩國的扶持下,回到秦國繼承王位。
秦王稷繼位,秦相的位置,一直懸而未決。其中的原因,正是因爲嬴疾的緣故。論軍功、論資質、論人脈和威望,何人能及。羋八子等人,雖給嬴疾封了嚴君的稱號,籠絡人心。同時又忌憚嬴疾的威望,也不會重用他。
季君之亂,也讓嬴疾看淡了人生。
嬴疾主動請命爲先祖守靈,不過問秦國的政事。羋八子等人聞言,自然欣喜不已,果斷答應了嬴疾的請求。嬴疾雖不在朝中,但影響力仍在。
可憐的一代豪傑英雄,晚年竟會落得如此田地。
秦王稷來到王陵,遣散身邊的將士,前往嬴疾居住的地方。
秦王稷往前走了一段路程,眼前出現的這位白髮蒼蒼、精神憔悴的老人,很難讓人聯想到,他就是再秦惠王、秦武王時代,南征北戰,與諸侯爭雄,名揚秦國、諸侯的風雲人物。轉眼間,曾經征戰疆場的風雲人物,已經白髮蒼蒼,再也看不到,英姿勃發的神色。
真是歲月,半點不由人,催人老啊!
秦王稷上前,行禮道:“稷兒,拜見叔父。”
嬴疾似乎沒有聽見對方說的話,只是看了看眼前之人。
秦王稷放低身子,又道:“稷兒,拜見叔父。”
嬴疾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番,問道:“你是稷兒。”
秦王稷點了點頭道:“正是。”
“我記得稷兒這麼高的時候,被送去千里苦寒之地,燕國。”嬴疾憶往昔,感慨萬分,用手比劃道:“沒曾想到稷兒會成爲秦王的王。”
“稷兒能夠成爲秦王,皆是趙君和燕王之功。”秦王稷又道:“稷兒一直想來看叔父,奈何叔父總是避不見客。”
“秦國內亂,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怎有臉面,位立高廟。”嬴疾問道:“秦國征戰沙場,不懼諸侯。奈何長達三年的動亂,傷了元氣,動搖國本。稷兒將秦國治理很好。你父兄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
秦王稷愧色道:“稷兒治國多有不足,還要叔父多多指點才行。”
嬴疾問道:“稷兒,來我這裡是爲了什麼。”
秦王稷求教道:“請叔父助我一臂之力。”
嬴疾搖頭道:“我已經是糟老頭,征戰沙場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我能夠再此安享晚年,足矣。”
秦王稷對這個叔父的性子瞭解並不多,但還是不敢用秦王的身份命令他,語調謙恭道:“稷兒,心中有惑,請叔父指點。”
嬴疾問道:“秦王不必拘泥,有何疑惑,儘管說就是了。”
秦王稷見叔父有意指教,忙道:“叔父,我年過二十又一,卻不能親政。政由母出,實乃男兒之辱。我如何才能親政,做一個真正的秦王。”
“稷兒,想要親政,這是好事。但你母親勢大,她是不會讓你親政的。”嬴疾見秦王稷稚嫩的臉龐,彰顯楚不甘,諄諄告誡道:“稷兒,羽翼尚未豐滿之時,切不可與你母親產生衝突。你母親的手段,我不說你也知道。”
秦王稷吞了一口唾沫,問道:“叔父,我母后真的心狠歹毒嗎?”
“惠後被誅、武后被驅,你的兄長慘死,這些是出自你母親之手。”嬴疾冷笑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還要我說嗎?”
秦王稷辯解道:“母親時常說王位是冰冷的。坐上王位的人,註定是要血流成河。”
“何來的謬論。”嬴疾瞪了他一眼,“你父親繼位,何曾殺了他的兄弟。你哥哥繼位,可曾有殺他哥哥弟弟?”
“這…”秦王稷答不上來。父兄繼位,何曾屠殺兄弟。
“這個狠毒的女人,屠戮我嬴姓子孫,卻還…是啊!我當初爲何不…”嬴疾慘然道:“稷兒,你要當王,就不能走到你母親的對立面。你母親,沒有親情。你若走錯一步,她不會對你仁慈。”
秦王稷有些害怕,“叔父,我該怎麼辦。”
嬴疾淡淡道:“送你兩個字...隱忍。”
這兩個字讓秦王稷想到了燕易後和燕王職。
秦王稷冷靜下來,問道:“楚王送太子前往齊國爲質,叔父,可有辦法破解之。”
“這有什麼難的”嬴疾淡淡道:“楚王可以派人前去齊國爲質,你也可以派人前去齊國。”
秦王稷心領神會,豁然開朗,抿嘴道:“叔父說得不錯。楚王將太子送去齊國。我也可以派人去齊國爲質。一來,消除威脅我的人,二來還能樹立我的威望,鞏固地位。”
嬴疾什麼也沒說,秦王稷領悟了話中的精髓,笑道:“秦王想要打壓你母親的勢力,自己之力不行,何不請齊國相邦田罌之子田文爲相。”
秦王稷眸色明亮,“我請齊人爲相。既可以藉助齊人打壓母親的勢力,又可以交好齊國,離間齊、楚。”
秦王稷還想說點什麼,嬴疾卻呼呼大睡。
秦王稷得到自己想要的,行禮告退。
嬴疾閉著眼睛道:“稷兒,我死之後,將我葬在渭水南邊章臺之東。”
秦王稷問道:“叔父死後,應該葬在王陵。”
“我沒有阻止兄長的子嗣,慘遭屠戮的悲劇發生,有何臉面面對你父親。我這樣的人,豈能葬在王陵。”嬴疾神色悽然,“百年之後,將會有天子的宮殿,與我爲伴。此地,纔是我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