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雙目無神,面容憔悴,獨守在棺槨前,這一守便是兩天兩夜。這兩天兩夜時間裡,趙雍沒有吃任何東西,喝一點水,也不想讓任何人前來打擾。在這樣繼續下去,趙雍的人生也將走到生命的盡頭。
趙國臣民自然不想看到自己英明的君主,因爲感情的事情,走不出困境,紛紛出謀劃策。
肥義來到公子何面前道:“公子,君上陷入感情太深,不能自拔。還請公子幫忙勸一勸君上。”
公子何問道:“趙相,我能做什麼。”
當下,肥義說了很多話。公子何雖然不解話中的意思,但十分用心記住,肥義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這日,公子何推開殿門,走了進去。和煦的陽光,打在趙雍身上,一點暖意都沒有。
趙雍咆哮道:“何人。”
公子何停下腳步,答道:“君父是我。”
趙雍見著小兒子的面容,痛苦倍增,“何兒,寡人沒有保護好你母后。”
公子何見父親哭得傷心欲絕,也是淚落不已,勸慰道:“君父,母后不想看著你這樣。”
趙雍正在傷心處,豈能聽進去公子何之言。
公子何續道:“母后說,與君父再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她生命之中最開心的時候。”
趙雍擡起頭看著公子何,問道:“你母后走之前,可有留下什麼話。”
公子何淚眼迷離,答道:“母后說,君若知我,雖死無憾。此生相遇,無怨無悔。”
趙雍傷心欲絕,自責道:“我卻沒能保護好你的母后。”
“母后說,生死有命。此生能夠遇見君父,是莫大的福分。”公子何不願看著君父如此失意,又道:“君父是母后的蓋世英雄。母后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君父。母后讓我告訴君父,切不可因爲母后的離開,然君父陷入自責、痛苦。母后希望君父好好的活著。”
“你母后走了,我還活著有什麼意義。”
“君父,母后的臨終遺願,莫非也不管了嗎?”
“你母后有什麼臨終遺願。”
“擊北胡、滅中山、爭霸中原。”公子何又道:“母后還說,死亡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活著是件很累的事情。母后將簡單的事情,留給了自己。母后希望君父活著,爲她完成心願。”
“你是害怕我爲你尋死,故意爲難我的吧!我已塵定胡疆,你卻離我而去。你若不在,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趙雍脈脈含情道:“爲夫曾經允諾於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擊北胡、滅中山、爭霸中原是你的心願,爲夫答應你便是。你放心,爲夫如你願意,成爲蓋世英雄。爲夫會聽你的話,好好活著。”
趙雍看了小兒子一眼,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大殿。殿外的臣子見君上走了出來,面容憔悴,形容枯槁,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肥義見君上走出殿內,君上總算渡過了生命最危險的時刻。肥義心想,“君上雖不會會君夫人尋死覓活,但他活著與死了也沒有多大關係。也不知道何時君上才能恢復昔日的神色。”
趙雍看著殿外惶恐不安的臣子,語調蒼白無力,“夫人貌端德馨、賢良淑德,輔佐寡人建立功業。今,夫人離世,寡人莫不痛心。寡人追封夫人爲後,葬入壽陵。”
司禮低聲道:“趙相,君上怎能如此糊塗。”
肥義低聲回道:“君夫人離世,亂了君上之心。君上有命,你執行便是。在這個時候,這種氛圍下,用禮制與君上辯論對、錯,這可不是明智之舉。”
司禮忙道:“君上與君夫人,伉儷情深,且輔佐君上有功。君夫人追封爲後,我也沒有意見。只是君上在這種情況下,追封君夫人爲後,實在是大大不妥。”
“君上的性情,豈非你、我能左右。”肥義淡淡道:“但願君上能夠早日從陰影之中走出來。否則,趙國的霸業也將毀於一旦。”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古往今來,有多少的君王,都逃不過一個情字。皆說無情,纔是君王家。奈何,那麼多君王爲了一個情字,寧可葬送江山。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滄桑閱盡,不到晚霞朝露,不經歷生死離別,又怎知情是最難留、最令人癡迷?
無情的君王,雖建立功業。功成名就之時,也落得孤家寡人悲涼的下場。這位無情的君王,在臨死前,又會想到了什麼?索性,他們的君王是有情有義之君,還是一枚癡情的種子。只是不知道這枚癡情種,能否逃過此劫。
三日後,趙雍不顧身心疲憊,冒著大雨,奔波數百里,親自把愛妻,送到壽陵。他們夫妻情深,同心同德。她已經成爲了他血肉相融的一部分。如今陰陽兩隔,他還要一個人走完漫長又孤寂的人生。他要陪著心愛之人,走完人生最後的一程。
君後孟姚的死,對趙雍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他們因爲長袖折腰、《美人熒熒兮》而相遇。不久,趙雍便迎娶了她,封她爲夫人。孟姚因爲自己美貌和智慧,盡心輔佐趙雍。趙雍因爲君夫人孟姚輔佐,不僅推行胡服騎射,還塵定北疆,擊三胡,新設三郡。他們雖只做了十年的夫妻情份,但他們夫妻情義,足以撼動山嶽,感動山河。
趙雍對孟姚用情之深、思念之苦,實在令人悲慼。
令人沒想到,孟姚的到來,和她的離去同樣是那般突然。只能說,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厚葬完君後孟姚,趙雍整個人身心憔悴,宛如行屍走肉一般。回到叢臺宮趙雍大病了一場。這一病,就是好幾個月。
……
於此同時,楚王因爲戰事不利,忙得焦頭爛額,陷入內、外交困之中。
垂沙之戰,楚國敗給齊、韓、魏三國。楚將唐昧戰死。垂沙之戰以後,齊、韓、魏聯軍乘勝攻佔垂丘、宛、葉以北的大片土地。楚國宛、葉以北的土地爲韓、魏兩國奪取。唐眛死後,部將莊蹻率領軍隊叛變並引發人民起事,驅逐楚王身邊的佞臣。
甘英、屈莊不瞞楚王,率衆叛逃。
諾達的楚國疆土,一下四分五裂。若非齊宣王田闢彊在這個時候去世。齊、韓、魏沒有進一步征伐楚國。否則,楚國新設江東郡,恐怕也會得而復失。
垂沙之戰,楚國敗給聯軍。楚國內部,又四分五裂。秦國在重丘,擊敗楚將景翠。並趁勢追擊,攻佔楚國襄城,殺死楚將景缺。
楚王面對接踵而來的失敗,心力憔悴,瞬間老了幾歲。楚王爲了收拾楚國一團亂局,不得不以昭雎爲令尹,並將屈原等忠心愛國之人,召回郢都。
楚王問道:“眼前我國局勢內憂未解,外患接踵而至。諸位可有振興楚國之策。”
楚國大臣深知王上陷入極度憂慮和恐慌之中,不敢接話,一個個埋首不語,更不敢對視楚王那道複雜的眼神。他們更害怕因爲自己說錯話,從而開罪王上。楚國能有今日悲慘的局面,一是楚王自負、自大。二是楚王朝秦慕齊,左右搖擺的國策。
楚王滅了越國,提升了楚國的國力。楚滅越,給了楚王一個錯誤的信息,那就是他認爲自己是上天選中的命運之子。楚國之力足以挑戰天下諸侯,楚王也將成爲新時代的霸主。於是,楚王滅越,便對整個大河上的中原諸侯虎視眈眈。
楚王甚至派人出使趙國,締結聯盟,南北夾擊中原諸侯,平分天下。
正是楚王太過自負,挑戰中原諸侯之舉。令中原諸侯感到一片恐慌。中原諸侯爲了圖強圖存,以齊國爲盟主,攻伐楚國。齊、韓、魏三國聯合起來,三伐楚國,一步步將楚國逼入絕境。
正因爲楚王性格貪婪、好利,屢次失信於諸侯。楚王爲了利益,忽而朝秦,忽而慕齊。故而,楚王成爲可憐人。大戰之時,楚國中原也沒有一個朋友。
楚王見衆人沉默不語,問道:“我們先敗與聯軍,再敗給秦國。如今之計,應當如何。”
昭雎答道:“王上,我們應該向諸侯求和。”
“寡人當然想和諸侯求和。”楚王頭疼道:“諸侯不願與寡人求和。尤其是秦國,對寡人步步緊逼。寡人卻不能奈何他們。”
“遙想當年,秦國豈敢和我國叫板爭天下。”昭雎怒道:“王上,秦人太過猖狂。臣願領兵,教訓秦人。”
“寡人何曾不想教訓秦人。”楚王聳了聳肩,無奈道:“我國一盤散沙,能調動多少將士,與秦國開戰。垂沙之役,我們精銳盡喪諸侯。眼下,我們豈能與諸侯開戰。”
昭雎深知楚王所言不虛。
秦國就是因爲看到楚國的虛弱,方纔領兵攻楚,步步緊逼。如今的楚國內亂叢生,楚王失信於天下。楚國能夠集結十萬兵力,已經困難重重。莫非真的是楚國氣數已盡,難以與諸侯爭雄。幾年前的楚國,能夠以一國之力迎戰天下諸侯。如今的楚國,落得這般田地,實在令人唏噓不已。
不僅楚王在想,究竟是哪一步走錯了,才導致楚國陷入困境。昭雎等愛國志士,也在想這個問題。但,他們都沒有想明白,是什麼原因成爲楚國衰敗的根源。是函谷關之戰,背信諸侯;還是秦國欺楚,齊、楚斷交;還是第二次中原大戰,楚國迎戰諸侯,並將禍水東引;或者說楚國攻滅越國,叫板天下諸侯。
昭雎見屈原沉默不語,問道:“左司徒,可有計策。”
屈原昂首挺胸,答道:“我計策是有,但會得罪王上。”
昭雎見屈原說話太耿直,看了看楚王,忙道:“不知左司徒有何良策。”
屈原道:“王上不恕我冒犯之罪,我豈敢獻策。”
楚王被諸侯揍得沒有脾性,他想要的就是儘快讓楚國走出危局,將楚國恢復到垂沙之戰以前的水平,“屈原有話就說,寡人不責怪你便是。”
屈原見王上不在擁有萬丈豪情,心裡多了幾分失落。曾經的楚王,已經不再了。
昭雎忙道:“左司徒,王上已經發話,還不快獻上你的計策。”
屈原左右看了看,問道:“我們要想擺脫困境,就必須打破齊、韓、魏、秦,四國之盟。”
昭雎皺眉道:“左司徒可有破解四國之盟的國策。”
“有。”屈原凝視著楚王,放言道:“不知王上,能否接受我這個計策。”
楚王擡手道:“只要能讓我國擺脫困境。你說什麼,寡人應允便是。”
“聯齊抗秦。”屈原擲地有聲。
昭雎問道:“我國和齊國交惡,這恐怕太難。”
屈原吐出六個字,“讓太子質於齊。”
太子橫是未來楚國的儲君。先被派去秦國爲質,今又送去齊國,這不是打楚王的臉面。
衆人聞言,紛紛叱罵屈原。
屈原不爲所動,目光仍舊看著楚王。
“太子關乎國本,豈能送去齊國。”昭雎見楚王神色漸差,問道:“左司徒,還有沒有其他良策。”
“我國落得這般田地,難道不是拜太子所賜。”屈原有什麼,也就說什麼,從不知委婉、含蓄爲何物。
大臣聞言,更加怒不可遏指摘屈原。
屈原怒喝道:“你們若是覺得我這個計策不行,那麼請你們獻策。”
一時間,大臣陷入沉默。
楚王沉默少許,問道:“寡人若派太子質於齊,真的能解了我國困境。”
屈原正面迴應,“秦國是虎狼,不足以交。韓、魏弱小,不足以懼。齊國是東方強國,具有很強的號召力。臣認爲,我們應該結盟於齊國,交好韓、魏對付秦國。”
昭雎想了想,也覺得不無道理,應和道:“事到如今,唯有如此。”
楚王見大臣跟著附議,問道:“屈原,太子入齊,真能解我國之危。”
屈原正色道:“太子入齊,四國之盟必破。”
楚王沉重道:“爲了楚國,寡人就犧牲臉面。讓太子入齊,寡人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