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雲(yún)彩,在夕陽的映襯下,宛如丹紅的血色一般。隨著大地最後一縷餘暉消失,大地總算迎來了平靜。
幾名趙國士兵倚靠在城門,遙望遠方。白天,他們擊退了燕人多次進攻。黑夜的寧靜,也是最讓人害怕的,尤其是在戰(zhàn)爭時期,每一刻都有死神的氣息。
巡防長官年歲二十七八,長相粗狂,給人第一印象,總是覺得此人難以相處。巡防長官代表將軍慰勞了趙軍將士,站在城上,望著黑壓壓的燕軍,嘆道:“這場戰(zhàn)爭,不知何時方能結(jié)束。”
其中一人,見巡防長官仰天嘆息之後,便離開了。那人,望著城內(nèi)閃爍的燈火,抱怨道:“真羨慕百姓、商賈,遇上戰(zhàn)事,不但可以選擇逃難,還可以在城中舒適般生活。保家衛(wèi)國的重任,都拋給我們。哪像我們當兵的,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可不是嗎?”另一人挪動身子,湊了過去道:“都說我們當兵的光榮、威風。一旦有戰(zhàn)事,還不是我們第一個衝在前面。”
“兄弟,怪我們命苦。”先前那人,理解他的心情,舒展了一口氣道:“誰叫我們是貧苦人家的孩子,要是我們生於官宦之家,就不用待在這個苦寒之地。有機會,我一定要去邯鄲看看。據(jù)聞,邯鄲五百里之內(nèi)美女如雲(yún),個個都是神仙般的人物。”
“是啊!”又有一人,嘴角流出口水道:“邯鄲不僅出美女,趙酒更是聞名天下。身在邯鄲,每天有好酒好肉,夜夜有美人相伴,這樣的人生,那才快活。”
先前那人高唱道:“美酒佳人在懷,哪怕一日,此生足矣。”
“對對對,這樣纔不枉在世間走一遭。”衆(zhòng)人應和道。
一人低聲道:“你們說話小心點,被將軍聽見了,免不得一頓板子。”
“聽見了又怎樣,我們爲趙國流血犧牲,就不能說點快活話消遣。”先前那人,瞥了躲在角落那人,問道:“兄弟,成親沒有。”
那人幾分羞澀,搖頭道:“還沒有。”
“唉,可憐啊!”那人朝著衆(zhòng)人努了努嘴,譏笑道:“你連美人的滋味都沒有嘗試過,大夥說說,這位兄弟可憐不。”
衆(zhòng)人聞言,起身鬨笑。
那人見他不語,正色地問道:“嘿,你怕死嗎?”
後一人,擡著迷惘的眼神,問道:“你們怕死嗎?”
“怕?怎麼不怕呢?剛嚐到人生的樂趣,就要死去,真有點不甘心。”那人提起精神,面向衆(zhòng)人道:“如果我們活著,大家說好了,爲這位兄弟介紹位美人,讓他嚐嚐人生之樂。”
“好。”衆(zhòng)人又是一片鬨笑。
那人,大膽地從角落中走了出來。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來者模樣清秀,是一位及冠的少年。也難怪他沒有嚐到人生之樂,也聽不懂這羣人爲什麼會笑話他,原來是因爲他的年紀尚幼,聽不懂風流話。
“我…”少年雙眼包含淚水,下一句話哽咽在喉嚨中間,怎麼也說不出口。少年低語道:“燕國會攻破城池嗎?”
先前那人看了看四周的戰(zhàn)友,眼神朝著城外燕軍紮營的地方看去道:“十天之內(nèi),燕國是攻不破的。十天之後,情況就不妙了。”
“燕國來犯,趙君,就坐視不管嗎?”有一人憤憤不平地說道:“莫非趙君是想以一郡之力,抵抗燕國。”
一人滿臉鄙視道:“趙君身居邯鄲,美人佳麗在伴,他纔不會管我們的生死。”
“胡說,趙君乃有名之君,他是不會置我們的生死不顧。趙君,是有骨血的人。”少年大聲地爲自己的國君申辯。
“骨血?趙君的懦弱早在諸侯聞名。”那人滿臉悲憤,上前一步,聲音低沉道:“先君剛?cè)ィ簢T侯國共同來犯,趙君不吭聲,任由諸侯欺凌。”
“真不甘心啊!趙國乃萬乘之國。實力雖比不上齊、魏,但是不弱於燕國。燕國來犯,我們只能龜縮城內(nèi),不敢出城迎擊。面對燕國挑釁,只能忍氣吞聲。”
“燕國此舉,我們這些普通人都覺得難以忍受,真不知道那些身在高位的人,一天想些什麼。”
“除了尸位素餐,就是想美人,金錢,權(quán)利。”
“衆(zhòng)位兄弟,據(jù)說君上打算放棄代郡了。”
衆(zhòng)人一聞,驚道:“不會吧!你聽何人說的。”
“我是聽聞邯鄲來的人說的。消息絕對可靠。”那人,將衆(zhòng)人聚在一起,低聲道:“代郡遠離邯鄲,交通不便。君上打算將代郡交給燕國,以此獲得和平。衆(zhòng)位兄弟,君上不要我們了,你們說怎麼辦。我們還要不要替趙君賣命,還要不要堅守這座城。”
“趙君都不要我們了,我們還守個屁。要不,我們放下武器,投降燕軍。”
“對,對。國君不仁,休怪我們不義。”
黑暗中,有一雙眼睛注視著他們。當他聽到衆(zhòng)將士對趙君心懷怨憤,嘴角露出了微笑,轉(zhuǎn)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平城將軍,年齡三十三歲。此人,身材魁梧,儀表偏偏,不怒自威。面對燕人白日的攻勢,他正在召集部衆(zhòng)商討明日應當如何防衛(wèi)。
巡防官推門而入道:“趙希將軍,燕人來犯,我們除了守城,豈非什麼都不做。”
一人喝到:“大膽牛翦,你膽敢如此對將軍說話,來人,將他帶下去,重打五十軍棍。”
兩名將士進入堂內(nèi),走到牛翦面前,準備執(zhí)行將軍的命令。牛翦喘氣如牛,大手一揮,喝道:“放手,我自己走。”
“等等。”趙希臉色柔和,揮了揮手道:“牛翦,你有什麼話說。”
“趙將軍,代郡之地,有十萬之衆(zhòng)。燕人來犯,我們爲何不堅決還擊。”
一人喝道:“此乃將軍之令,爾乃區(qū)區(qū)巡防小將,膽敢如此放肆。”
趙希制止發(fā)怒的部將,轉(zhuǎn)過身目視著牛翦的眼睛,淡然道:“牛翦,你有不滿處,大可說出來。”
“將軍,大丈夫,就應戰(zhàn)死疆場,報效國家。豈能龜縮城內(nèi),茍延殘踹。”牛翦怒不可遏道:“燕人挑釁我們,我們?nèi)沃弥焕恚斡裳嗳巳柚N夷司懦吣袃海瑢嵲谘什幌逻@口氣。”
趙希聽後,微微一笑,平靜問道:“說完了嗎?”
牛翦怒道:“趙希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趙希,坐在木椅上,扭了扭脖子道:“你有什麼不滿,大可暢所欲言。”
牛翦心中窩了一肚子火正好需要發(fā)泄。他也不去理會自己的言行是否會開罪在座的每一個人。半個時辰後,趙希平靜地再次問道:“暢快了嗎?”
“末將之言,頂撞了將軍,請將軍再加五十軍棍。”牛翦,冷哼一聲,將腦袋轉(zhuǎn)了過去,他說了該說的話,再加五十軍棍,他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趙希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邊,問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位不能容部將‘放肆’的人嗎?”
牛翦不知將軍是何意,茫然地看著他。
趙希拍了拍牛翦的寬大厚重的肩膀,雙眼掃視了在場地部將。這些人嘴上不說,但心中的想法,趙希是知道。牛翦當著衆(zhòng)人的面,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趙希,也不願假裝聽不見,問道:“面對燕國來犯,本將軍下令不許出城迎戰(zhàn)。你們是不是覺得,本將軍性情懦弱。”
衆(zhòng)人沉著臉,不敢與之對視。
趙希在一片沉默聲中,得到了答案。他也不替自己的‘懦弱’作出解釋,也沒有說出一番豪氣沖天的話語來激烈諸位。趙希,淡然一笑道:“諸位可曾想過。我們與燕人開戰(zhàn),平城失守,代郡會怎麼樣。”
牛翦道:“趙將軍,怎能長他日誌氣,滅自己人威風。尚未開戰(zhàn),便言敗事,豈是爲將者之所爲。”
“兵者言,忘戰(zhàn)必危,好戰(zhàn)必亡。”趙希雙目炯炯有神,掃向衆(zhòng)人的臉龐,“我又何嘗不願意傾全城之兵,抵抗燕軍。燕人有五萬之衆(zhòng),我平城守軍不足一萬。一腔熱血流盡之後,又該如何。”
一人道:“好男兒,就該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屍。”
“對,就是。好男兒就該戰(zhàn)死沙場。”
“請,將軍下令,我願身先士卒,好讓燕人知道我趙人的風骨。”
“請將軍下令,迎戰(zhàn)。”
“好好好,你們不愧是我大趙的好男兒。”趙希雙手送出熱烈的掌聲,“代郡雖有十萬之衆(zhòng)。可,代郡之地,東有中山,北有燕國,西邊皆是胡人。抵抗燕國,就靠我們手中僅存的兵力。一戰(zhàn)勝,則可威懾鄰國。若敗,代地危矣,趙國危矣。諸位將軍,你們可願戰(zhàn)?”
衆(zhòng)將聞言,沉下心來細想趙希將軍話中的深意。平城若有失,代郡、趙國便會掀起一股狂風巨浪。趙希見衆(zhòng)人不在揚言出戰(zhàn),總算將他們不滿的情緒安撫住了。趙希也知,瀰漫在部將心中的情緒,總會有一天會如山洪決堤。
近日,平城內(nèi)流言四起,說趙君將會割地,以保趙國的和平。部將容易安撫,士兵、百姓情緒激動。稍有不慎,內(nèi)部的危機,遠遠大於外敵入侵。
趙希見事態(tài)緊急,便將守城的工作交給了爲人持重的副將趙莊,自己率著小隊,回到了代城。
代城是趙國北上的據(jù)點。因爲地理位置顯赫,故而十分重要。歷代的趙國先君,對代地修葺、加固,代城宛如一道銅牆鐵壁。坐鎮(zhèn)代城的人是內(nèi)史趙固。當有人來稟,說趙希深夜要面見他。
趙固見了趙希,少去了繁文縟節(jié),直接就問:“平城,失守了嗎?”
趙希愣了片刻,方道:“平城還在我們手中。”
“還在就好。”趙固聞言,心中安好,“趙希將軍深夜趕來見我,不會是爲了和我聊天吧!”
“請戰(zhàn)。”趙希將平城的軍務(wù)及部將的情緒,一一彙報。趙固聞後,不覺得這是一個好消息,有點心疼道:“真是苦了你,既要費神應對外敵,又要安撫終將不滿的情緒。”
“分內(nèi)之事,不敢言苦。”趙希頓了頓,正色道:“燕國來犯,君上是什麼意思。”
趙固拿出一份來自邯鄲下達的命令,遞給他。
“堅守勿擊。”趙希嘴脣一張一合,聲音顫抖,“君上,真的要放棄北疆的領(lǐng)土。”
趙固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趙君是一位既費神,又令人捉摸不透的人。面對六國來犯,諸臣皆說應該以柔對待諸侯。趙君力排衆(zhòng)議,卻有魚死網(wǎng)破,與之宣戰(zhàn)的決心。可,面對燕國一國挑釁,竟然缺少了那份魄力與膽識。
燕國來犯,趙固第一時間將戰(zhàn)況報告給邯鄲。趙固穩(wěn)固城防,調(diào)兵遣將,只等著邯鄲迎戰(zhàn)的命令,然而等到的卻是堅守勿擊,切記。
趙固,心有怒氣,拔出長劍,斬斷案桌,來發(fā)泄心中的不平。
有人問他,國君選擇放棄代郡。他,會怎麼辦。
趙固回答,他會爲趙國而死。
有人說,這樣做值得嗎?
趙固微微一笑,他不去計較值不值得,他想到的是要爲國而死。
趙希道:“我們該怎麼辦。”
“等。”
“等什麼。”
“援軍。”
趙希質(zhì)疑道:“君上會派援軍,來支援代郡嗎?”
“會有援軍的。”趙固眼神複雜,但他依然堅信,“君上,不會坐視不管。他會領(lǐng)著趙國登上一個新的階梯。”
趙希對趙固的話語有所保留。他不奢求君上領(lǐng)著趙氏步入新的階梯,只求趙氏一族不在他手中埋沒,那就是最幸運的。忽然,一人衝了進來,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來者道:“郡守,邯鄲公子歇來了。”
“請他進來。”
那人支吾道:“他被擋在了城外。”
“趙希,陪我一同去迎接。”趙固離開代宮,車馬勞頓趕往城門。樓上將士見是郡守趙固,連忙打開城門。
趙固出了城門,對著城外一人笑道:“不知上黨郡守駕到,未能遠迎,請勿責怪。”
趙歇沉著臉道:“你可真行,代城只知你,卻不知我,更不知君上。”
“郡守,息怒。”一人恭敬道:“這是誤會,誤會。”
趙歇環(huán)顧衆(zhòng)人,喝道,“這是我親眼所見,豈能是誤會。”
趙歇一言,讓衆(zhòng)人哽咽。一時間,他們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言語來回答。衆(zhòng)人心中害怕,此人回到邯鄲,添油加醋對著趙君說上幾句壞話。不僅是趙固,包括他們的政治生涯,算是走到了盡頭。
趙固面色不改,簡單粗暴,上去給他重重一拳,冷色道:“我說你,多年不見,你就不能友好點。非要,弄得大家神經(jīng)緊張,你才高興。你不在上黨待著,跑這裡來幹什麼。”
趙歇頭疼道:“朋友有難,我怎可不來幫忙。你看看,我可是爲你帶了一萬兵馬。你倒好,不但不感謝我的好意,竟然給我一拳。”
趙固失聲道:“君上決定與燕國開戰(zhàn)。”
趙歇點點頭道:“不僅我來了,君上也親自來了。”
趙固再次驚道:“你說什麼,君上,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