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一騎快馬來到一員虎將面前,遞上文書。
那員虎將拿著文書看了看,臉色慘淡。副將燕秦問道:“秦將軍,臉色爲何如此難看。”
秦翊將文書遞給燕秦,出了口氣,“沒想到啊!趙王囚禁趙主父,趙國竟然沒有大亂。趙主父,不愧是當世明君。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家國。”
燕秦問道:“秦將軍爲何對趙主父如此推崇。”
“不僅我對趙主父推崇,就連燕王也將趙主父視爲偶像。”
“你說什麼。”燕秦驚道:“燕王將趙主父視爲偶像。”
秦翊語調之中充滿敬仰,“胡服騎射、亡中山、擊三胡、築內外長城。誰說中原男兒,不如北胡。誰說中原男兒,不能馬踏胡疆。”
燕秦也道:“趙主父是第一個擊胡開疆,振我華夏雄風的男人。”
“趙主父戰勝北胡,也給了燕王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力量。燕王秘密訓練鐵騎,派大將秦開深入東胡。你以爲燕王是爲了好玩。”
“秦將軍的意思是說燕王打算效仿趙主父,開拓胡疆。”
“東胡如柄利劍,懸掛在我們燕國頭上。我們不塵定北疆,北擊東胡。如何才能南下與齊國一爭長短,爲國雪恥。”
“東胡勢大,騎射比我們厲害。”燕秦神色不安道:“我們主動出擊東胡,會不會…”
秦翊自然明白對方話中沒有表達的意思,淡淡一笑道:“趙主父推行胡服騎射,能夠擊三胡,塵定北疆,蕩平中山。燕王爲何不能擊東胡,開拓疆土。”
“擊胡開疆,哪有那麼容易。”
“不容易,才更有挑戰性。燕國深處苦寒之地,地域狹窄。我們向南,有齊國、趙國阻隔。要想與天下諸侯爭雄,伐齊雪恥。這點疆域是不夠的。我們效仿趙國推行胡服騎射,定能開拓胡疆,增幅國土。燕國疆土遼闊,又如何不能伐齊雪恥。”
“話是沒錯。”燕秦問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如趙主父,北擊三胡。”
“你的意思是說燕王,不如趙主父。”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燕秦又道:“趙主父的膽識、胸襟和氣魄,乃古今第一人。燕王效仿趙國推行胡服,習騎射。這可是比登天還難。”
秦翊笑道:“你可知燕王時常將那句話放在嘴邊。”
燕秦脫口而出,“伐齊雪恥。”
“不對。”秦翊搖頭道:“燕王說趙主父是推行胡服騎射、擊胡開疆,古今中原諸侯第一人。他要做第二個擊胡開疆之人。”
燕秦道:“燕王有如此雄心壯志,伐齊雪恥。燕國,復興有望啊!趙主父一生,不僅影響了趙國,還影響了燕王。我總算明白了,爲何有那麼多人稱讚趙主父是百年難遇的蓋世明君。”
“燕王是趙主父扶持。趙主父一生,自然對燕王影響極大。趙主父擊胡開疆,不僅打開了趙人的視野,還拓寬了燕王的格局。趙主父的胡服騎射,影響了一代人的奮鬥啊!”秦翊對趙主父讚不絕口,“趙主父不愧是蓋世明君,其功業,遠超齊恆、晉文。其胸襟、膽識和容人的雅量,更是無人能及。燕王見了趙主父的一生,如何不心動,又如何不效仿。”
燕秦問道:“趙主父如此厲害,爲何落得兩子相殘,被囚沙丘悲慘的命運。”
“趙主父善於謀敵,不善於謀己。趙王纔會被權臣蠱惑,弒兄逼父,失了民心。”秦翊惋惜道:“可惜啊!一代雄主、明君,竟然落得如此下場,實在令人唏噓。”
“趙主父的下場的確令人哀嘆。”燕秦話鋒一轉問道:“沙丘宮變,代安君被誅、趙主父被囚,趙國爲何沒有大亂。”
“趙主父被囚禁,也能影響趙國。趙國沒有大亂、疆土分裂,離心離德,皆是趙主父之功。沒有趙主父,何人能夠穩定趙氏江山。”
“趙主父被囚,豈能引導趙國朝局走向。”
“這就是趙主父,我們不懂的趙主父。趙國因爲代安君被誅、趙主父被囚,內亂叢生,外患接踵而至。我本認爲,趙國將會疆土分裂。然,我們都低估了趙主父爲國的那顆赤誠之心。爲了趙國不陷入內亂,保住趙氏的江山。趙主父,寧可選擇去死。”秦翊說到深處,感嘆道:“可惜啊!天下再無,趙主父。”
燕秦點了點頭,問道:“趙希率軍開始反攻,收回疆土。我們該何去何從。”
秦翊看了一眼趙境,“撤兵吧!”
“我們這樣撤兵,燕王怪罪下來,如何是好。”
“燕王決定出兵趙國,是打著趙主父的旗號,迷惑趙人。我們能夠兵不血刃,佔領趙國的城邑,非趙人不善戰,是趙人不願戰。有趙主父在,趙氏江山,亂不了。燕王也沒想和趙國交惡。”秦翊高喝道:“趙主父若在,何人敢欺趙。”
隨著,燕國主動退兵,趙將趙希收回疆土,聯合牛翦痛擊東胡。趙國北疆代郡危機,頃刻化解。
齊將田英見趙將趙爵率軍而來,也不抵抗,放棄攻佔地城池,退回高唐。齊、趙兩國兵禍危機,也頃刻解除。
魏國、韓國本來就沒有圍攻趙國的打算。忽聞,燕、齊兩國退兵,魏、韓兩國也主動退兵。隨著,韓、魏兩國同時退兵,威脅趙國的外患,徹底解除。
司馬望族、趙雲舒、季剜、許鈞見外患解除,率領四郡之衆,蕩平中山。樓煩見趙人之威,再次臣服。中山國故地舊臣,見趙國軍威,也不敢起反叛心思。
趙國內憂,也得到根治。
趙王何案幾上,堆滿了一座小丘,皆是前線送回來的戰報。趙王何見齊、韓、魏、燕四國退兵,又見樓煩臣服,中山被滅。內、憂外患就這樣輕易解除,心道:“非趙主父之威,他是守不住江山。”
公子成、李兌見內憂外患解除,他們更加有恃無恐,將沙丘宮圍得水泄不通。
這日,盤旋在沙丘宮上空的大鷹,俯衝直下。趙主父伸手,大鷹落在趙主父手臂上。
趙主父從大鷹腳上取下書信,對著大鷹道:“孤,給你自由。”
大鷹拍打著翅膀,再大殿上盤旋,不肯飛走。趙主父揮手道:“去吧!”
大鷹像是聽懂了趙主父的話,振翅高飛,鷹擊長空。趙主父展開書信,脣角露出了笑容,“趙國安好,孤,可以安心的走了。”
趙主父走出大殿,大雪簌簌而落。頃刻間,沙丘宮被大雪覆蓋,天地間一片潔白。
趙主父擡手看著眼前的雪景,心道:“孤,深陷此地,三月有餘。江山安好,孤,可以走了。”
趙主父返回內殿,拾起一把公子勝掉落的短劍,在大殿的木柱之上,刻寫一行大字…孤之江山,交付王兒。若有亂臣賊子,圖我趙氏江山,天下人共誅之。
趙主父將短劍,插在木柱上,坐在主位上,整理衣冠。
曾幾何時,他想過自己會如何死去。但他,絕對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樣的宮殿,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
曾幾何時,他追許齊恆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功績。也嘆息,齊恆公一代霸主,晚年兵變,落得餓死的命運。誰曾知,他也會走齊恆公走過的路。
縱觀他的一生,是何其不幸,又是何其幸運。
他的一生,何其悲涼。
趙主父出生在邯鄲,趙肅侯忙於南征北戰。年少時,母后離他而去。十五歲,君父也走了,五國諸侯來犯。
趙主父繼位,趙國羸弱,諸侯攻伐。稍有不慎,國之將亡於他之手。索性,神靈護佑,他能夠破五國之謀。
十六歲,信宮朝會,主動與魏和解,鞏固三晉之盟。
十七歲,秦國效仿魏、齊稱王,令他熱血澎湃。此生,若如此,不負男兒之軀。
十八歲,主張南下爭霸諸侯,參與合縱與連橫。對內,推行新政,與民休養生息;對外,先有五國相王,後有區鼠會盟,迎娶韓女。第一個女人進入了他的生命之中。
十九歲,諸侯相爭,他喜得一子。他對著月色起誓,不僅要守護好千里江山,還要打下一片萬里山河。
二十歲,他深知逐鹿中原,並不能讓趙國富國強兵,也不是趙國強盛之路。但他也沒有找到一條強國興邦之路。人生充滿迷茫。
二十二歲,秦國自以爲天下無敵,借道韓、魏伐齊,落得大敗。爲了抑制秦國東出的勢頭,他主動與諸侯合縱,兵發函谷。然,諸侯離心離德,伐秦無果。
二十三歲,秦國東出,攻伐韓國。他不顧衆臣之意,爲了對韓女一個承諾,出兵助韓。修魚一戰,三晉男兒被秦斬首8.2萬;觀澤之戰,又敗於齊國。
屬於三晉男兒的時代,一去不復返。
二十四歲,韓、魏向秦求和。他寧可下達《罪己詔》,摘掉王冠,自貶爲君,令天下人譏笑。同年,秦國用武力取趙中都、西陽。秦破藺城、離石。
縱觀他二十四歲以前,揹負了太多的屈辱。然,上天憐惜他,二十五歲之時,燕國陷入內亂,他以樂池爲將,迎公子職歸國,插手燕國內政。
插手燕國,擊退齊人,令他同時交好秦、燕。趙國四戰之地,也逐漸被他打破。也許上天覺得他不夠苦,在助燕擊齊大勝之時,他一生最重要的女人,卻離他而去。
索性,上天還疼愛他。大陵之遊,一段長袖折腰,他遇見了夢中女子。因爲這個女子的出現,他的一生開始好轉。
因爲這個女子,他三年不出宮,被人非議。
這三年,他悟出了一個強國興邦之道,那就是更改南下爭霸中原的主張,北伐胡疆,繼承簡襄之烈。於是,他不顧世俗禮儀,推胡服以教育臣民,以騎射強國。
胡服騎射,移風易俗,讓他身敗名裂。很多人都說他是禍亂之君,爲禍趙國。但爲了趙國能夠走上強盛之路,他忍受了一切。
因爲他明白一個道理,唯有用行動,才能證明胡服騎射,利國利民。中原諸侯不敢做第一人,他就成爲推行胡服騎射,擊北胡開疆第一人。
藉助胡服騎射,他大力整頓趙國的國力,錘鍊了一支數萬人的鐵騎,打破了中原以車戰時代,屬於中原的鐵騎時代,逐漸來臨。趙國經過大力整頓,煥然一新,一躍千里。
爲了見證鐵騎時代的到來,他親自領兵北伐中山。
索性上天不負他,胡服騎射之後,屬於趙國,屬於他的時代開始來臨。
數伐中山,而不落敗;西渡大河,收回被秦佔領的河西北地;爲了錘鍊鐵騎,北上擊敗林胡;爲了插手秦國內政,給羋八子選擇了第三條路,扶持秦質子公子稷回國爲王;擊三胡、定北疆、拓雲中、雁門、九原三郡,更令他聲名大噪。
廢太子、扶持公子何、壯年退位,自稱主父,天下人看不懂他;孤膽入秦,議政天下,制定雲中、雁門伐秦之策,孤膽雄心,揚名諸侯;修築數千裡內、外長城,降服樓煩,徹底蕩平中山,又令他再添功業。
誰曾知,天有不測風雲。尚未再建功勳,沙丘宮變,兩子相殘,命喪沙丘。
這二十幾年來,他內修德政,外對諸侯。結好韓、魏,應對諸侯,穩定南疆;助燕擊齊,穩定北疆;插手秦政,扶持公子稷爲王,秦、趙交好,不起兵戈,穩定西疆。
穩定諸侯,擺脫四戰之地的困境,他才能推行胡服騎射,收河西、破林胡、擊三胡、降樓煩、亡中山、拓三郡、築長城、定北疆,將孱弱的趙國走向強盛。
他時常說人生如朝露,不爭天,不留名,空活百歲又有何意。他的一生,無愧天地,無愧自己。他未曾辜負國家,不曾辜負臣民。唯獨辜負的是韓女和孟姚,還有自己。
山河依舊,良人已逝。
孟姚的死、子嗣相殘,早已經打擊了他的萬丈雄心。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對他而言,死不過是解脫,葬禮是最後的形式。若他的死,能夠換來趙國太平。他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至於後人會如何看他。說他壯年退位實乃糊塗,說他優柔寡斷,才導致子嗣相殘,被困沙丘,葬送一世英名。
他一生坦坦蕩蕩,無愧於心,無愧天地,何必在乎身後之名。縱使前途漫漫,他獨自一人行,絕不後頭。
滄海桑田英雄盡,是非成敗任人說。
彌留之際,趙主父看到了母后、君父、韓後、孟姚、趙豹、肥義、趙固等人,還有那些爲國捐軀的將士。看到了金戈鐵馬,揮斥方遒。擊胡開疆,壯志雄心。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沒有留下太多的遺憾,趙主父的眼神漸漸閉合,心道:“孤,該走了。”
趙王何在邯鄲得知趙主父甍逝的消息,臉頰涌出兩行熱淚。
燕王得知趙主父死訊,朝南而拜,滿含涕零,“送趙主父。”
羋八子也不相信趙主父就這樣死了,嘆道:“可惜啊!不世明君,趙主父死了。”
秦王稷面向邯鄲而敗,“送趙主父。”
魏冉、涇陽君也拜道:“送趙主父。”
樓緩哭道:“臣,送趙主父。”
趙歇得知噩耗,也一病不起。司馬望族得知,心灰意冷,攜著妻兒,歸隱田園。
樂毅、劇辛、褐冠子、龐爰等人,見趙國朝局動盪,新王薄情寡義,紛紛離趙。
公子勝得到主父之死的消息,來到龍臺高閣,面見趙王何,問道:“趙主父爲國而死,王上如何定論趙主父。”
趙王何已經淚流滿面,“趙主父之功,衆人皆知。功在千秋社稷,無人能及。寡人追封趙主父諡號爲‘武靈王’。”
公子勝見趙王何沒有否定趙主父爲趙國做出的貢獻,同時爲了穩定江山、穩定王位,也給趙主父一個不好的諡號,擡頭道:“趙主父,該瞑目了。”
趙王何起誓道:“趙主父爲國而死,寡人要守住父兄打下的江山。”
公子勝也道:“臣弟,願和王兄一起,守衛父兄的江山。”
趙王何注視著邯鄲,恭敬道:“送主父。”
公子勝含淚道:“送主父。”
信期見大風起兮,大雨將來,忙道:“王上,起風了。”
趙王何注視著繁華的邯鄲,揚聲道:“天下不歸一統,戰亂不息。天下的風,不會停。邯鄲的風,便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