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雍舉行大婚,告天祭祖之後。召集肥義、李兌、田不禮、公子成、趙鼎、趙爵、公孫璞等重臣來到叢臺宮商議國事。
趙雍問道:“中山國現在是什麼狀況。”
肥義答道:“司馬稠病逝,中山王以其子司馬喜爲相。司馬喜繼承了司馬稠一切爵位。”
趙雍問道:“司馬喜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爲國相,會不會對我國不利。”
李兌見衆人不答話,率先答道:“司馬稠是魏國人,曾跟隨中山樂氏一族和李氏一族,共同管理中山國。司馬稠能文能武,文能安國,武能定邦。其子喜權術,好權謀。爲人嫉妒賢才,其能力不及司馬稠萬分之一。中山王以他爲相,中山國必會被他搞得烏煙瘴氣。”
趙雍問道:“何以見得。”
李兌答道:“司馬喜能爲相,是仰仗其父司馬稠之恩德。司馬喜爲相後,大力變革中山國風俗和內外朝政。中山國不學齊、魏、秦、楚四國變法圖強,竟然選擇以儒家治國。大爭之世,何談仁義,中山國在儒學的治理下,遲早會完。”
國柱趙鼎嘆道:“是啊!儒家是顯學。大爭之世,無一國敢用儒家。中山國以儒治國,怕是真的病了。”
田不禮也道:“儒家堅持‘親親’、‘尊尊’的原則,維護‘禮治’,提倡‘德治’;當今天下,羣雄涿鹿,都是你死我活的爭霸,講的是實力,拼得的是拳頭。諸侯不重禮,也不崇親。天下局勢變化無常,對於諸侯而言,實現自己利益的機會也是稍縱即逝。只要機會來臨,沒有抓住,也就再也遇不上。”
李兌接話道,“儒家治學,諸侯敬重,而不重用。法家、縱橫家和兵家等就當然成爲諸侯的座上賓。”
公子成趁機道:“君上,司馬稠已死,中山國已經沒有人能夠統帥三軍。我們出兵攻打它,正是最佳時機。攻伐中山,也是報先君之恥。”
太子章問道:“攻伐中山,齊、燕兩國插手又如何。”
公子成道:“齊、燕兩國和中山國都有間隙。我國出兵攻打中山國,燕、齊兩國也不會幫它。如今,中山王厝年老,又以崇儒的司馬喜爲相,治理國家。中山國不重武士,重文人。此國大亂,正是我們出兵之時。”
趙鼎、趙爵也附和道:“君上,臣也贊成攻打中山國。”
李兌也道:“臣也贊成。”
肥義默然不說話,田不禮也保持沉默。
趙雍看了看衆人說道:“寡人不願意攻伐中山。”
趙君此言一出,大殿一片譁然。
公子成驚道:“君上爲何要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趙鼎也道:“君上,我們不能錯過攻伐中山國的機會。”
趙爵進言道:“請君上下令,攻伐中山。”
李兌也正色道:“請君上下令攻伐中山。”
公孫璞也道:“臣也贊成攻伐中山國,以報先君之恥。”
趙雍面對衆人請戰的聲音,不爲所動,“中山國和趙國交好。寡人不願承擔破壞盟約的誓言。中山國與趙國和平來之不易,我們要好好珍惜。”
李兌急色道:“君上,我們不攻打中山國。中山國也會攻打我們。我們趁著中山國和諸侯交惡,一舉攻破它。”
趙雍招了招手,拒絕道:“趙國和與中山國好不容易和平相處。一旦,戰火重開,兩國再也不能回到現在的局面。”
“君上不需要擔心。”趙鼎厲聲道:“趙國是強國,中山國是弱國。趙國豈會怕了中山國。”
趙爵請命道:“末將願意領軍攻伐中山國,不破中山,不還。”
公孫璞也道:“臣雖年邁,也願意攻伐中山。”
“你們的心意,寡人明白。”趙雍頓了頓,低沉道:“寡人不願意再起戰火,生靈塗炭。攻伐中山國之事,休要再提。”
趙雍說完,便宣佈散了朝會,往後宮而去。
趙鼎、趙爵、公孫璞、李兌等人皆不明白君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司馬稠甍逝,中山王年邁,司馬喜亂國,中山國和諸侯國交惡,此刻正是攻伐中山國的最佳時機。奈何,趙君不趁機攻打中山國,反而和中山國交好。這讓任何人都想不明白。
公子成聳了聳肩,注視著趙君離開的背影,感到很無奈。趙君的心思,他從來都沒有琢磨透徹。
趙爵哼了一聲,嘆道:“君上不再是以前那位銳氣風發的人?”
趙鼎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爵沉重地出了一口氣,“君上繼位,不惜國力弱小,膽敢與齊、楚、燕、魏、秦五國針鋒相對。燕國犯邊。君上不顧衆人反對,親自領軍北征。秦王駟行王道,君上也敢前往秦國賀喜。秦國借道韓魏攻伐齊國,慘敗桑丘。我國合縱魏、韓、楚、燕,兵發函谷。”
李兌也走過來,嘆道:“秦國東出,攻打韓國。我國出兵援助韓國,東邊與齊國戰於觀澤,西邊與秦國戰於修魚。儘管兩次作戰,我們都輸了。但那兩場戰役,打出了趙氏男兒的傲骨。”
趙爵鼻息沉重,“韓魏抵不住秦國的壓力,君上也不向秦國求和。秦國復來攻我,奪我西陽、中都。離石、藺城也慘遭秦人踐踏。藺老將軍、趙莊將軍等衆多將士爲國戰死。能征善戰,戰敗不屈,纔是我趙氏風骨。”
“齊、中山兩國攻破燕國。君上不惜得罪兩國,選擇扶持燕國遠在韓國質子歸國爭位。公子職回國後不負使命,藉助諸侯力量,不但繼承王位,光復燕國,還將齊國、中山國驅逐出境。”李兌也是心有不甘地說道:“我國和燕國、秦國締結了互不征伐的同盟關係。也進一步鞏固了韓、魏兩國的關係。趙國建國至今,從未取得如此好的局面。”
趙爵哼道:“攻伐中山既是洗刷先君之恥,也是解決我國腹心之患。中山國如一顆毒瘤,不摘出,遲早會禍害我國的。”
公子成突然出現在兩人的後方,冷聲道:“君上的心思都在君夫人身上。君上不願意兩國再起戰火也是可以理解的。”
趙鼎憤憤不平道:“中山國和趙國早晚都會打。無論君上願不願意,兩國戰火皆會重燃。”
公子成嘆息道:“是啊!中山國和趙國早打晚打,早晚都要打。此時攻打中山國,我們佔據上風。”
“君上,爲了一個女人,竟然不關心國事。”趙鼎神情激動,“放過了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恐怕想攻破中山國,難啊!”
肥義和田不禮不想加入他們,悄無聲息地離開大殿。
肥義淡淡地問道:“你認爲我們的君上真的是被君夫人迷惑了?”
田不禮看了一眼大殿內,笑道:“君上真的如他們所說,那他們是真的一點也不瞭解君上。”
肥義仰望著飄拂著地雲層,問道:“你認爲,我們的君上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田不禮撫摸下顎,正色道:“壯志雄心藏於心中。”
“人的心智,也會隨著年齡變化。”肥義轉過頭看著他,吸了一口氣道:“魏王嗣繼位之初,也是雄心勃勃振興魏國國力。魏王趁著秦國敗於齊國,以公孫衍爲將,聯合韓魏燕楚四國兵發函谷、合縱攻秦。然,攻秦不克。修魚敗於秦,觀澤敗於齊。三戰皆敗,早已經磨滅了魏王嗣的雄心壯志。”
田不禮淡淡地回答道:“君上不是魏王。”
肥義苦笑道:“君上繼位,破五國,平內亂,北御燕國,少年英雄。然,五國攻秦不克。修魚敗於秦,觀澤敗於齊。西陽、中都再敗秦國。藺城、離石又敗給秦國。這幾年,我國對外征戰,屢次敗給秦、齊。君上的傲骨恐怕也所剩無幾啊!”
田不禮沉思少許,回道:“我的看法和你恰恰相反。”
“哦。”肥義問道:“你有何看法。”
田不禮俯視著邯鄲城,邊走邊說道:“君上和魏王嗣不是一樣的人。”
“有何不一樣。”
“贏姓趙氏子孫,從來不怕戰鬥。趙氏的風骨,天下諸侯皆知。”
“君上的風骨所剩無幾吧!”
“五國圖謀趙國,君上不惜國力弱小,與之爭鋒相對。這是趙氏風骨,寧折不屈。修魚一戰,我們敗給秦國;觀澤之戰,我們敗給齊國。韓魏兩國都向秦國求和。君上寧可降下罪己詔,承認自己的過錯,也不願意向秦國求和。這份膽識和魄力是魏王嗣不能比的。”
“按你說來,君上的雄心並未減退。”
田不禮續道:“中都、西陽,戰況對我們不利。藺城、離石也被秦人踐踏。君上也不懼秦,親自領兵前往太原郡,抵禦秦人。我們方有不歸谷大捷,驅逐秦人出境。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肥義道:“人總是會變的。”
“趙相莫非忘了”田不禮眸色堅定,“我國剛和秦國結束戰事,燕國被齊、中山攻破。按理說,秦、趙大戰後,我國國力虛弱,應該休養生息,靜觀中原亂局。君上,做了什麼。”
肥義答道:“君上力排衆議,讓樂池將軍前往韓國,護送燕國在韓國的質子歸國。”
“這幾年,我們對外戰爭敗多勝少,但總會看到希望。看到君上身上的趙氏的風骨。”田不禮邀請趙相往前走,又道:“不歸谷擊退秦人,看到了希望。扶持公子職光復燕國,也看到了希望。三十萬大軍試探中山,離間中山國和齊國的關係,也是希望。君上在一次又一次失敗之中,一次又一次站起來,重新燃燒了鬥志。我認識的君上胸懷寬廣、氣吞天下,絕不會被女色所迷。”
肥義點了點頭,問道:“司馬稠甍逝,中山王厝年邁,司馬喜以儒亂國。中山國和齊燕兩國交惡。我國對外無憂,對內安定。正是我們攻伐中山國最好時機。君上不攻打中山國,豈不糊塗?”
“君上不糊塗。”田不禮道:“司馬稠甍逝,但中山國能征善戰的武將俱在。中山王厝年邁,國事也不糊塗。司馬喜以儒治國,不一定會誤國。”
“此話怎講。”
“儒家已有數百年,其弟子成千上萬,分佈每個諸侯國。中山國以儒治國的消息,傳了出去。也會有大量的儒家弟子前往中山國施展才華。如果儒家在中山國成功,天下諸侯也會效仿之。”
“嗯。你說的不錯。”肥義一步不走下臺階,“儒家能夠在亂世存活百年,發揚壯大,足以見得,儒家的地位,舉足輕重。儒家不但不會誤國,反而會令國大治。”
“君上不攻伐中山國,不是他糊塗,也不是因爲君夫人。”田不禮道:“君上認爲還不是攻伐中山國最佳時機。”
散了朝會,趙雍往後宮而去。司馬望族問道:“君上,我有話要說。”
趙雍停下腳步問道:“你想說什麼。”
司馬望族指了指涼亭道:“請君上移歩。”
涼亭四面環水,環境雅緻。趙雍注視著平靜地水面,問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司馬望族質問道:“君上,中山乃我國腹心之患。我們爲何不趁此攻打它。”
趙雍仍舊注視著水面,揹著他,也不說話。
穆澗插嘴道:“司馬望族,攻取中山,君上自有安排。”
司馬望族道:“望族不懂。請君上賜教。”
趙雍轉過身來,對視著他,問道:“寡人在你心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司馬望族眼神遲疑,他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趙雍似乎從他的眼神看到了什麼,“大臣不理解寡人的用心,你也不理解?”
司馬望族果斷道:“無論君上做出什麼決定,望族誓死追隨。”
趙雍脣角露出喜色,“十幾年前,犀首來到邯鄲,有說寡人稱王,送了寡人一份大禮。你可還記得,這份大禮是什麼。”
“望族自然記得。”
“中山不滅,趙國難興。攻滅中山,一直藏在寡人心中。但犀首說了,中山明君、賢臣、名將猶在,不可伐中山。”
司馬望族見君上沒有消沉,問道:“司馬稠已死,正是我們攻伐中山最好時機。”
“司馬稠雖死,但良將俱在。中山國要越亂,纔對寡人越有利。寡人等了十幾年,再等幾年又有什麼關係。”
“臣不懂。”
“局勢看似對我國有利,也是攻伐中山的時機。”趙雍雙眸露出果斷地神色,“寡人不覺得這是最好的時機。除非,寡人能夠對中山國一擊而中,諸侯也沒有能力插手。否則,寡人不會輕易發動戰爭。攻取中山是手段,寡人最終目的是北霸草原。”
“君上,要更改先君南下爭霸中原的國策。”
“不錯。”趙雍眼神明亮,聲音洪亮,“先祖簡子,歷盡千辛萬苦才創下基業。襄子繼位,晉陽大戰戰敗智氏,北掠胡地,方有今日之代郡,今日之趙國。其後歷代先君將重心放在爭霸中原,遷都邯鄲。我國南下爭霸之路受阻,也無半分成就。邯鄲劫難,趙氏英明險些葬送於諸侯。今,天下局勢不平,我國沒有爭霸中原的實力。寡人不如學先祖襄子,北掠胡地,以壯趙國的疆土。”
司馬望族沉默良久,看著趙君。此時,他也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南下,不能使趙國強大。北上,才能讓趙國屹立諸侯。寡人不能做中原霸主,就北上掠胡人領地。欲掠北地,必伐中山。寡人不僅要成爲北方草原上的雄鷹,還要成爲北方草原上的霸主。寡人要讓胡人,爲我效力,臣服趙國。”趙雍神情平靜,激昂道:“寡人要北疆太平,再無胡人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