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引兵回到代地,在代宮,舉行盛大宴會,犒賞有功將士。酒過三巡,衆(zhòng)人喝得是暢快淋漓。
主將趙歇放下酒樽,臉色不喜地問道:“君上,燕國割我六城,作爲補償。爲何拒而不受。”
趙歇語調(diào)雖不高,但所有人聽得是清清楚楚。代宮先前和諧的氛圍,頓時顯得生硬。
穆澗看了看君上的神色,招了招手,將歌姬譴了出去。殿內(nèi),突然死一般的靜了下來。
趙固看了一眼君上,再看了看衆(zhòng)將,出言道:“趙歇將軍,我禮敬一杯。”
趙歇端起酒樽,悶悶地喝了一口,臉色極不痛快。
趙固試圖緩和氣氛,對著衆(zhòng)人道:“我敬衆(zhòng)位將軍一杯。我軍能取得大勝,你們功不可沒。”
衆(zhòng)人舉樽迴應(yīng)。
趙歇的話,也是衆(zhòng)人心中的一根刺。他們由於職位卑微,話語輕,也沒重量。身爲主帥的趙歇將這個問題,說了出來。衆(zhòng)人飲酒後,放下酒樽,悶悶不樂。
趙固見衆(zhòng)人悶不做聲,笑道:“諸位是嫌我代地的酒,沒有邯鄲的佳釀好喝嗎?”
“酒乃好酒,但心中有事,不足痛飲。”趙歇舉起酒盞,悶悶不樂又喝了一口。
趙固擡頭看了一眼君上,用剩下的餘光,從衆(zhòng)將士臉頰掠過,“今日是慶功宴,我們就該開懷暢飲。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明日再說,今夜我等不醉不歸。”
趙君一邊飲酒,把玩酒樽,一邊注視著衆(zhòng)位將士。今夜若不將此事說個明白,酒宴會喝的無滋無味,難有雅緻。趙君放下酒樽,起身步下臺階,對著諸位將士,躬身行了一禮。
衆(zhòng)將士見狀,連忙起身,回禮。
趙雍對著衆(zhòng)將士,朗聲道:“此戰(zhàn),我們能夠取勝,是衆(zhòng)位的功勞。寡人再此,敬諸位一樽。”
侍者,躬身將酒送了上來。
趙雍端著酒樽,面向衆(zhòng)人,“請。”
衆(zhòng)人舉樽迴應(yīng),一飲而盡。
“寡人知道你們不高興。”趙雍,再次放下酒樽,面向諸位將士,“一是寡人不贊成攻取燕國下都。二是寡人沒有接受燕國割六城作爲賠償。此次會盟,有趙歇、肥義、龐武、公孫璞及趙希等人壓住陣勢,以李疵等人爲外交使者。莫說燕國割六城,就是索要十城,燕國也會答應(yīng)。寡人一城不要,也不要燕國賠償。你們心中不痛快,有怨言。”
衆(zhòng)人聞言,默默不語。
“此次勝利,來之不易,是我成千上萬趙國健兒,用血肉之軀換來的。”趙雍挺直脊骨,兩目炯炯有神,“燕國下都,地理位置險峻,易守難攻。強攻,縱使得到下都,也會折損我軍許多將士。諸位,一座城池,有我軍將士性命重要嗎?”
趙歇道:“燕國割裂疆土爲何不要。”
“寡人,不要燕國城池,不是怕了燕國。今日,我強燕弱,取其地。明日,我弱燕強,便會掠我土地。寡人接受了燕國六城,燕、趙戰(zhàn)爭不斷,水火不容。又會有多少人,家破人亡。燕趙止戈,挽救的不僅是自己,而是成千上萬的家庭。”
趙歇作爲一名武將,他的思維是按照武將運營模式進行的。他想的就是擊敗敵人,然後從敵人手中獲取最大利益。經(jīng)君上一說,他發(fā)現(xiàn)自己目光短淺。趙國倚仗國勢,擊敗燕國,趁機索要土地。此消彼長自有定數(shù)。燕國國力恢復,勢必會舉兵來犯,血洗國恥。趙取燕六城,燕、趙再無和平之日。
趙歇認爲君上不要燕國城池,是生性膽小所致。此刻,才明白君上的深意,跪拜道:“君上,我是個粗人,不會計較這些。請,君上處罰。”
其他人,跟著跪地,高呼道:“請君上責罰。”
趙雍上前扶起公子歇,又對著衆(zhòng)將道:“大家快快起來。今日是慶功宴,寡人責罰你,不是變了味道。”衆(zhòng)將士皆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默不作聲,也不起身。
“好!寡人就罰你們暢飲代地的美酒。”
衆(zhòng)將面露喜色,忙道:“謝,君上。”
趙固聞言,臉色慘然。這羣莽漢,個個都是飲酒高手。若是讓他們暢飲,這裡的酒,恐怕是不夠他們喝的。
趙歇見他痛苦的臉色,走進他的身旁,歉然道:“今夜,你要大出血了。”
趙固痛苦道:“每次見你,總沒好事。”
“我難得來代地一次,你不下點血本,如何能行。”趙歇見他痛苦的模樣,笑得更開心了,“老弟有空來上黨。上黨美酒,任你喝個痛快。”
趙固道:“好。我會喝光你上黨美酒。”
趙歇的目光,掃視了一下殿中,嘆道:“今夜,你這裡的美酒,怕是不夠飲用。我出錢,你去買點酒回來。”
趙固一聽,不喜道:“你說這話,就是看不起我。到我這裡,竟然還要你出錢賣酒。傳了出去,我這張臉,還要不要。”
“好好好。我說錯話,向你賠罪。”趙歇見他如此說,在糾纏下去,那不是看輕了他。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回到宴席上。趙固招來一名侍者,叮囑道:“你,去買幾車酒就回來。”
侍者道:“郡守大人,這裡的美酒,足夠了。”
趙固,發(fā)出冗長的嘆息道:“去吧!”
侍者領(lǐng)命,退了出去。
趙固步入庭中,對著衆(zhòng)人,高呼道:“諸位,今夜我等不醉不歸。”
衆(zhòng)人,起身舉樽回敬趙固,皆言他慷慨之極。
一場酩酊大醉之後,趙雍醒來,已是三日後的事情。趙君剛醒,便有人通報,說是燕國來人了。隨後,進來幾名侍女,爲他洗漱更衣。幾日未曾進食,趙雍飢腸轆轆,餓得厲害。吃了早膳,便前去代宮中,接見燕國使者。
趙雍醉酒期間,代郡所有的事物,皆落在郡守趙固肩上。代地,在他的管理下,恢復了生機。
代郡百官,聽聞君上醒來,舉行朝會,迎接燕國使者。衆(zhòng)人穿上官服,進入代宮。
燕國使者,拜了三拜,雙手高舉竹簡道:“出使趙國前,燕公特意囑咐我,一定要勸趙君,收下禮單上的東西。燕公也希望,趙君能忘了燕趙之間不愉快的事情。”
穆澗會意,上前接過竹簡,轉(zhuǎn)呈君上。
趙雍,接過竹簡,看了一遍,問道:“寡人若不收下禮單,燕公能安睡乎。”
燕使聞言,神色凝重,但也不動聲色,回道:“燕公睡不安穩(wěn),趙君能睡得安穩(wěn)嗎?”
燕使這句話,看似平淡,實則,藏有深意。燕使的意思,表達也很含蓄。燕公不能安睡,趙君豈能高枕無憂。燕公能否安睡,還在於趙君的態(tài)度。
趙固懂得這句話背後暗藏的深意,他見君上,面有疑色,開口道:“趙國有意改善與燕國的關(guān)係。趙國對燕國表達的善意,燕公是沒能感受到嗎?”
燕使含笑道:“正因爲燕公,感受到了趙君的誠意,方纔派我再次出使趙國,以此表達兩國交好的願望。”
趙雍臉上掛著一抹微笑,朗聲道:“寡人,不收下禮單。大使,怕是回國後,難以向燕公交代。”
燕使臉色尷尬道:“趙君不會爲難我吧!”
“好!寡人也感受到了燕國的誠意。禮單,寡人收下了。”趙雍將禮單放在一邊,目視著燕使的眼睛道:“聖人云,來而不往非禮也。寡人,也爲燕國擬好一份禮單。穆澗,將禮單送去給燕使看看。”
“喏。”穆澗將備好的禮單,交到燕使的手中。
燕使看了禮單,心悅誠服道:“燕國願與趙國交好。燕公終其一生,絕不進犯趙國。”
“好。寡人,也再此立誓。燕國不犯我疆土,寡人也決不會犯燕國。願燕趙之地,世代和平,永無相爭。”
“願燕趙兩國福澤深厚,國祚長存。”燕使行禮道:“告辭。”
趙雍做出一個請的姿勢,“請。”
趙雍目送走燕使瀟灑遠去的背影,留下公子歇、肥義、龐武和公孫璞及代地將領(lǐng)趙希等人,將其他人遣散。
趙雍問道:“寡人此舉,錯了嗎?”
趙固微微思忖,答道:“燕趙兩國交好,締結(jié)盟約。中山、樓緩等國,也不敢打北疆代郡的注意。北疆無憂,君上便可全力應(yīng)對中原的局勢。”
肥義也道:“君上。趙國的國政要略,主要是應(yīng)對中原。中原之地,狼煙四起。諸侯相爭,我國也不能置身事外。既然不能選擇後退,唯有選擇前進。我們想要應(yīng)對中原諸侯,就要安定北疆。”
“寡人任性而爲,還以爲會誤了大事。”趙雍轉(zhuǎn)身,面對著趙固道:“代郡交在你手中,寡人放心了。”
趙固聞言,趙君之意,代郡仍舊交給他管轄治理。趙固後退一步,跪拜道:“君上,燕國伐我北疆之際。臣,沒能及時做出反應(yīng),導致諸多城池淪落敵手。若非衆(zhòng)將士用命,代郡也丟失了。臣,愧對於君上。請,君上責罰。”
趙希等人也跪拜道:“請,君上責罰。”
“諸位對國家的貢獻,寡人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燕國來犯,趙固統(tǒng)籌全局,及時作出反應(yīng)。”趙雍的眼神從衆(zhòng)人臉龐滑過道:“還有你們,都是我大趙好男兒。若非你們以命相守,阻擋燕軍南下。代郡危矣,趙國危矣。此戰(zhàn),能夠取得勝利,你們功不可沒。”
燕趙之戰(zhàn),趙國前期失利,處於下風。一是燕國出兵,銳氣正盛,趙國準備不充足。二是趙國政令不通暢所致。
燕國來犯,是戰(zhàn)是和,代地守將要聽取君上之意。北疆代郡與趙都邯鄲,道路不通。戰(zhàn)事傳回邯鄲,一去一回,多費時間。因此,燕國出兵南下,代地沒有及時得到邯鄲發(fā)出的政令,趙固只能收縮兵力,只守不攻。
這幾日,趙雍也在揣摩,代郡有十萬之衆(zhòng)。然,代郡四周敵國又多,能夠調(diào)度的兵馬,也不過兩萬之衆(zhòng)。趙固能在犧牲最小的情況下,保住代地,實乃不易。未免再次出現(xiàn),類似問題,因政令不通,而延誤戰(zhàn)機。
趙雍道:“從這一刻起,寡人,以你爲代相,全權(quán)負責代郡事物。你可以自由調(diào)動兵馬,應(yīng)對北疆危急,事後再稟。”
趙固見君上,毫無保留地信任自己,又跪地拜了三拜道:“臣起誓,誓死效忠君上。臣,定會竭盡全力,守護北疆國土,以報答君上之恩德。”
趙雍點了點頭,走向高位,面向衆(zhòng)人,傳下詔令,大軍休息三日,班師回邯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