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剛纔羅含煙只是冷不丁受了驚嚇,如果李泌沒有拉她,以她的身手也不會有事。但李泌並不瞭解她已今非昔比,對她的過度關心卻暴露了自己,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援手,讓羅含煙看出了他的假醉。
羅含煙先是驚愕,既而生氣,呼地從馬背上躍下,鼓著腮幫子指著他怒斥:“李泌,我當你是好人,原來卻也如此卑鄙!”她看著他漆黑的眸中那奪目的光彩,一股抑鬱之火直躥上胸口。
李泌訕訕地翻身下馬,連連朝她作揖:“某今多有得罪,請羅姑娘莫怪。我不是故意騙你,只是在皇宮,我實在待不下去,看著那一幕,真是很難受,因此借醉離開。未出皇宮前,當然要裝到底,免得被人察覺。出了皇宮後的確是我的錯,一時心中懷有留戀,又藉著酒意壯膽,只願在馬上多捱一刻,實是出於對羅姑娘的仰慕之情,並非有意輕薄。”
羅含煙擡眸掃過他,清眸掠過一絲深沉寒冽。這算——表白嗎?怎麼會遇見這種事?羅含煙不耐地挑下眉峰,剜他一眼,冷冷地道:“李郎,平常的你溫文爾雅,知識淵博,而且頗有骨氣,我本來很欣賞,只是我們見面並不多,說朋友可以,談仰慕,這是從何說起?你今天很反常知道嗎?莫非你喝了酒就變了一個人?”她的眉宇間隱帶著責備。
李泌手足無措,一張斯文的臉龐上,盡是與其不符的狼狽羞慚。他脹紅了臉垂眸訥訥地道:“羅姑娘,不管怎麼說,今天總之是我失禮了。我說仰慕,這是真的,你可能不信,自從第一次見你,自你的眉梢眼角,我就讀出了不同尋常,你的氣質很特別,令我印象深刻。我李泌本也是心高氣傲之人,但你是令我第一眼即心生好感的第一人。第二次見面是在茶肆,通過交談,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身不由己地愛上了你,這感情來得是很突兀,但的的確確是真誠的。可是你不準我去找你,我很失望,也漸漸灰了心。”
他大膽擡眸察看她的臉色,嚥了下口水續道:“再沒想到今天能在皇宮相見。我想,再一再二再三的巧遇,
恐怕就不只是巧遇了,我們應當有緣的吧。當時心中一熱,這種想法藉著酒勁越來越強烈的在心中衝突,使我頭腦發熱,做出失禮的荒唐事來,姑娘若要怪罪,責罰我便是。”他眼眸低垂,一副認罰的態度。
羅含煙瞇緊清眸審視著他,他的表情很誠摯,用內疚,卻無悔,不像作僞。於是櫻脣輕啓道:“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女扮男裝到安祿山府上的原因,我早就有了心儀的人。”
李泌放緩腳步走過去,在她面前停下,月光將他的身影投在了羅含煙身上,她能看到他眸中濃郁的情愫與深深的遺憾還有絲哀愁。
李泌的目光輕柔地拂過她臉上每一寸肌膚,那麼深情,那麼留戀,深深地一聲嘆息,黯啞低沉地說:“你說的沒錯,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爲了他竟可以屈身於安祿山門下,對陸安陽真是羨慕之極。可是我情難自抑,這份愛來得太突兀,也太激烈,我盡全力壓制著它,最終還是沒能壓制住。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不要拒絕作我的朋友可以嗎?”他垂下幽深的眸,雙手一點點攥緊,將不甘和不捨都壓抑在胸腔裡。
看到他掙扎的痛苦模樣,羅含煙心中不忍,清顏放緩,向自己的馬走去,邊說:“算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好了,我送你回府。”
聽了這話,李泌迅速擡起頭來,一掃臉上的烏雲,望著她的目光晶瑩透亮:“你肯原諒我了?呵呵,太好了。我送你好了,我又沒醉,告訴你,我酒量很大的。”那雙眼眸在月光下閃爍著迷離而又深邃的光芒。
他大步過去跨上了自己的馬。羅含煙笑笑,也不跟他爭。
他們並轡而行,月牙彎彎,清光有些幽暗有些神秘,月下兩人沉默不語。
羅含煙側眸看了他一眼,率先打破沉默:“李郎,以後有什麼打算?”
李泌心中彷彿壓了一塊石頭,擡頭望了一眼被一絲輕雲遮蔽的月牙,收回視線沉沉說道:“我是有報負的,希望以自己僅有的才華爲國家效力。在我年少之時,耳中所聽均是對
皇上聖明的讚譽,眼中所見也是欣欣向榮的景象,所以希望自己也能參與到盛世建設之中。”
“張九齡丞相是我的忘年好友,也是我的偶像,我希望自己跟他一樣。所以即使人在山林,我也向聖上上書進言,並不是圖謀榮華富貴,而是想要有所作爲。可是進長安之後,發現一切都不再像從前,朝庭由奸人李林甫把持,有安祿山獻媚邀寵,內有楊太真迷惑聖王。對了,張公初見安祿山時就對侍中裴光庭說:‘亂幽州者,必此胡也。’,但願不要被他言中。”他說時目光黯然,憂心忡忡。
“我本來還想努力一翻,藉著聖上對修道有點興趣,以此引起他的注意,得個一官半職,儘自己微薄之力扭轉乾坤,不令盛唐就這樣滑下去。今晚之事你也看到了,皇上已經走火入魔,迷了心性。你可要知道,楊太真本是壽王妃,皇上的兒媳啊!他竟然可以毫無顧忌,皇上他還有心思在朝政上嗎?他身居皇位,這就不僅僅是他的家事了,一旦朝政混亂,受苦的必然是無辜百姓。現在看來奸臣當道是必然的事。雖說天下是李家的,但受苦受難的將是百姓,我心憂急之至啊。”李泌原本微蹙的眉頭又深了一分。掙脫出感情漩渦的李泌還是相當清雅迷人的,但他的憂心也正是羅含煙的憂心,她只能輕蹙秀眉,無話可說。
很快就到了安祿山府門外,兩人止步,李泌欲言又止。羅含煙下馬催他道:“好了我到了,你回去吧。”
李泌鼓足勇氣說:“含煙,你我興趣相投,即使你不能接受我的情義,也請你不要拒我於千里之外,我不能期望於下一個‘巧遇’來見到你,有空找我聊聊可以嗎?”他目光深幽,似墨的漆黑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面前的人,充滿著期待。
羅含煙真是無法給他他所要的,抱歉道:“李郎,我身在軍門,身不由己,以後看機緣吧,再見!”她頭也不回地牽馬走進了那座大宅院,留下昏暗的月光灑在李泌孤寂憂傷的背影上。他擡眸望向天際那彎冷月,清冷的月輝,隱隱照出了夜色的寂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