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孔推了把藍飛:“孫道長,不是我。我鬼頭醜點就醜點,不在乎。可是這位藍飛藍大俠就不同了,他原本是極俊美的男人,女人見了他都挪動不了腳步,突然被大火毀得見不了人,心裡極不平衡,都快出心理問題了,你快幫他治治吧。”
孫太沖請藍飛坐在他對面,揭開蒙面的黑布。
藍飛照做了,多年來,這塊蒙面黑布彷彿已是他臉上的一部分,是他的皮膚一般,他已很久沒在人前揭開過他了。揭開的這一瞬間,他的心很不平靜,這就像揭開了他血淋淋的臉皮,在他心上揭開了那不願面對的一幕。就是那樣一場陰謀,一場大火,幾乎要了他的性命,最終還是燒燬了他曾經自以爲傲的臉。也從那以後,他心愛的人見到他後受到了驚嚇,不願再見他。
也許她早就有了疏離他的心,可卻是這被燒燬的臉給了她遠離他的藉口,讓他面對這個藉口無力逾越。
衆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藍飛,揭開後的真實面目讓衆人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啊,右側完好,英俊無匹,並不輸於竹笛公子,恐怕他未傷之前能勾動任何一位妙齡女子的芳心吧。而左半邊臉已經塌陷,凹凸不平,皮膚疤痕累累,猙獰可怖,就連鬼頭林一孔也驚得一怔。
孫太沖蹙了蹙眉,仔細觀察左半邊臉受傷的深度與廣度,然後詳細問了他受傷的情形及時間,當時的處理情況。然後凝眉閉目,思索最合適的治療方式。
衆人屏息靜待,羅含煙尤其在心中祈禱孫道長能想出萬全的法子,不然藍飛心中的苦就無處可泄,他總得找人報復,到時還不知是誰倒黴。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孫太沖睜開了眼睛,從他的面部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憂。他緩緩開口說道:“此火邪年代已久,實難保障藥物能使藍大俠恢復到傷前面貌。貧道只能盡力施治,至於結果如何,得最後才知道。”
羅含煙心中有些失望,但治總比不治的好,他不是也說過沒把握嗎?就是說希望並未完全破滅,也許能全治好也說不定。
藍飛顯然失望得更厲害,他低眉沉默著。羅含煙只好勸他:“藍飛,孫道長也沒說就完全不能治癒,他不是沒有把握完全治好嗎?就是說希望還在,我們試一試,總比不治要強,有希望就不要放過,你說呢?”
竹笛公子跟鬼頭林一孔也點頭附合。藍飛與他們兩人都有相助之恩,他們也希望他能治好,成全他的心事,擺脫籠罩在身上的憂鬱情緒。
藍飛點頭願意一試。
孫太沖取來紙筆,刷刷刷
地寫下方子,然後就是採藥來煎。
羅含煙看那方子,用梔子、白蘞、黃芩合煎,去渣待冷,以淋瘡,令流,去火毒。
還有大黃、生黃柏、生地榆、薑黃、黃蠟、麻油。
孫太沖解釋說:“這黃蠟、麻油具有潤燥生肌的功效。這方子先敷幾天看,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畢竟時日已久,肌肉壞死,恐難奏全效。”
他們照這方子給藍飛敷了幾天,他的左臉好了一些,但離復原還差很多。孫太沖又開出了第二個方子:新鮮酸棗樹根皮、新鮮白茅根、乳香、白及、紅花,所用數量都記在後邊。
取此藥放入高度白酒中浸泡,7天后過濾,孫太沖稱它爲消炎生肌液。他將用此藥浸泡過的溼紗布蓋在藍飛臉上,總是用此藥液塗抹,保持溼潤,每天換一次敷料。
他解釋說:“酸棗樹根皮行氣活血、白茅根清熱解毒、涼血止血,紅花活血通經、祛瘀止痛。期望能起到效果。”
日子就在給藍飛日復一日的治療中漸漸變冷。
這樣又過了幾天,左臉又好了很多,皮膚凹凸不平已經平滑了很多,疤痕變淡,皮膚有了血色,好看了很多。只是那已損毀的肌肉始終沒能生長如初,導致兩邊臉不對稱,看起來還是彆扭得很。
孫太沖歉意道:“實在對不住,那燒傷的肌肉時隔太久,我這些藥物也無能爲力。貧道技止於此,再無法可想。”
羅含煙安慰他道:“孫道長,看得出你已經盡力了,有些事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而且你的治療還是起到了作用,起碼他的臉現在看起來沒那麼嚇人了,就是有些不對稱而已。”
藍飛照過鏡子後,鬱悶難言,一句話沒說,拍下鏡子就出去散心去了。他能說什麼呢?孫道長也在盡全力讓他恢復,但像他這種情況,除非是神仙,否則誰能辦得到讓他的面貌回到從前?
腦海中停留著那張嬌豔之極的容顏,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都深深地牽動著藍飛的心。從前還能有點希望,現在是絕望了,她怎麼可能伴著他這樣一張異常的臉度過一生?不管她會說什麼,藍飛自己首先就覺得對不起她。
他該怎麼辦?放棄?辦不到。他試過,別人也勸過,但他無法強迫自己不去想她。情毒難醫,他此生是中了她的情毒了,無藥可解。
不放棄又能怎麼辦?他無法讓她跟自己走。如果她願意跟著他,哪怕是皇上也無法阻止他藍飛帶走那個揉斷人心腸的玉奴。可偏偏是玉奴不願意再跟他,她只將他們曾經的海誓山盟當作兒時的戲言
,只留他一人苦守著不變心的承諾,守著對她一心一意的承諾煎熬歲月。
藍飛覺得自己是被困在籠中的困獸,無法可想,無路可走。他的煩躁沒有突破口,只能站到山巔放聲大叫“啊——”將堵塞胸中的苦悶全喊出來。
羣山迴應著,那一聲長嘯反覆迴盪,一聲接一聲地四散開來,連同他的絕望一起不斷被羣山往復折射,經久不息。林鳥被驚得飛起,在空中鳴叫扇翅,落霞襯在遠處山邊,加重了淒涼的意味。這是冬季,四面山頭覆蓋的薄雪帶給人冰涼的感覺,就像這無味的人生,冰冷又淒涼。
這一波又一波的回聲將羅含煙招了來,她很有些歉疚,自己將藍飛勸來,說可以將他治好,結果並不令他滿意,現在的他極爲痛苦。羅含煙從那壓抑的吼聲中聽得出來,卻無力幫他。
山崖上那道黑色的身影在天地間顯得略有些單薄、孤寂,黑袍被寒風吹得飛起。如果不靜看,他的身形倒是偉岸、俊逸的。
羅含煙悄然走近,並立於他旁邊。歉然道:“藍飛,我很抱歉,沒能幫到你。我知道,什麼道歉的話對你來說都沒有意義,但是你不要再苦自己了。專情固然是件好事,那也要看對誰。如果對方根本不看重曾有過的情,你的堅守就是一個笑話,是對自己對別人的囚籠。放棄吧,這樣對誰都好,只要你挪開視線,面前的世界就會是一片海闊天空。”
藍飛側頭看她,沉鬱的眼睛佈滿紅絲。心口沉悶,彷彿壓了一口悶氣,不知如何紓解。
羅含煙被他這道視線給壓得透不過氣來,彷彿千斤巨石揹負在藍飛肩頭。她緊張了,侷促了,不知怎麼辦纔好,雙手在紫綾披襖內揪著紅綾暖子的布料。
過了半晌,藍飛嘶啞著嗓子說:“你說得輕巧,放棄,我何嘗不想!但你想想,天下之大,除了玉奴還有誰能美到她那種程度?除了玉奴還有誰比她更善解人意?還有誰比得過她更聰慧、多才多藝?有誰達到她那樣對男人有致命吸引力?如果我沒遇見她還好,隨便是誰,我都可以輕言放棄。”
“既然我第一位衷情的女子便是她,我還如何忘得掉?她便是我眼前絕美的風景,調轉了視線,世界只會一片灰暗,失去絢麗的色彩。只因起點太高,我已經沒有了選擇命運的餘地。不是我不想放棄,而是無法放棄。玉奴,她便是我今生的劫,我必須生受,躲不掉。”他調轉頭去,望向遠山,視線一直擴散至天邊悽美的雲霞。他的聲音,他的眼眸都浸著濃濃的悲意,悲涼到骨子裡,令羅含煙動容,也令她無計可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