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眸光一暗,調過了臉去,悲聲道:“賀監已於去年仙逝。”只這一聲便喉頭哽咽,說不下去,端起茶杯來以寬袖遮面而飲,作爲掩飾。
羅含煙也是心中一緊,賀監是個生性曠達善談笑之人,與李白有一比。羅含煙雖與他只有一面之緣,還是記住了他,對他頗有好感,聽說他已仙逝,心中也是無比難過。
林一孔見兩人都是一幅悲慼模樣,不由得出聲道:“李泌,虧你還是修道之人,這麼想不開。人都會有這一天,沒人能躲過,況且賀監時年八十六,也算是高壽了,而且辭官回鄉之時有皇太子與百官相送,還有什麼人能享此殊榮,榮貴一生,沒遇到過什麼大波浪,又以文名達,所以說他這一生也值了。你們兩人看開點,不必如此悲痛的。”
羅含煙擡眸望向李泌,他的眼睫上似有些溼潤,於是輕聲問道:“皇上以前對他的子孫有表示嗎?”
“有,擢其子曾子爲會稽郡司馬,賜緋魚,使侍養,幼子亦聽爲道士。”李泌淡淡地答。
“這不是他一生最後很榮耀的一段嗎?很完美了,一般的人誰有那麼好命?八十六算是長壽了,還有什麼可悲傷的。”林一孔接口。
李泌再飲了一口茶,其他人也相繼飲茶。再擡起頭時,李泌已經換了一副溫潤的面容,“鬼頭說的有道理,我們不提他了,他現在一定在仙界享福呢,咱們還在人間受苦,該悲苦的似乎應該是咱們。對了含煙,外邊有什麼消息嗎?我在這裡的幾個月,跟外界都沒有聯絡,不知道時局如何了。”
羅含煙神情憂慮,將竹笛公子帶給她關於安祿山的消息講給李泌聽,李泌大吃一驚,啪地啪案站起,濃眉倒豎,怒道:“安祿山這廝是在玩火!這會惡化大唐的周邊環境。本來大唐就與奚、契丹糾纏了很多年,而此兩蕃一直在突厥與大唐之間搖擺不定,是我們邊境之憂患,大唐於十幾年前方纔重創奚、契丹,並於今年三月方遣公主與他們和親重獲太平,這和平是多麼不易,現在才六月,這廝又去攪擾!”
“且嫁與契丹之李懷節的靜樂公主是皇上的外孫女,嫁與奚之李延寵的宜芳公主亦是皇上的外孫女,與兩蕃開站,置她們的安危於何地?”
“且奚之李延寵本是質子,在長安當侍衛,是安祿山請皇上立他爲質子,而以公主相配,他又要去攻打人家,置公主性命於何地?”李泌初來衡山時,還不時地關注朝庭的動向,所以知道這
些,後來隨著修行的深入,他便不再關注世俗之事。
“那怎麼辦?”羅含煙也站了起來。
“不行,我得回長安告訴太子,請他勸皇上制止安祿山愚蠢而冒險的行爲。”李泌堅決地說。
如果這麼嚴重,羅含煙想了想也說道:“我去找安祿山,要他停止這種行爲”
李泌急了,按住她雙肩蹙眉道:“你找安祿山有什麼用?他怎會聽你的?”
“我找嘉利,要他勸止安祿山!”羅含煙解釋。
李泌還是搖頭:“一個小小的張嘉利怎能勸動安祿山?那裡是戰場,太危險,我勸你不要魯莽。”
羅含煙她目光清澈,正色道:“也許有用,張嘉利必定做了多年安祿山心腹,懂得安祿山的喜好,也許他說出的話能對安祿山的胃口。而我去勸張嘉利也比較能勸動他。這樣雖然不一定成功,但直接很多,等你勸動皇上,再派人去阻止,怕是晚了。我們都只是知其不可爲而爲之。”
李泌想了想,覺得她說的有道理,雖然他極擔憂羅含煙的安危,畢竟國家大事更重要,這也是一個沒辦法的辦法。
看出他目光中的猶豫跟妥協,羅含煙進一步說:“我女扮男裝,再說我會武功,也懂奚與契丹的語言,應該不會出問題。”
李泌最終被說動,深吸一口氣,凝重地點點頭:“好吧,你去吧,一定要小心,放在第一位是是自己的安全!”
林一孔站了起來,驕傲地挺起胸膛,用手拍了一下:“你放心,有我滄源鬼頭作跟班,羅恩人不會有事,她若有事,我的面子往哪裡放?”
李泌認真地看了他一會兒,頭一次慶幸自己以前沒殺了他,有他在身邊,羅含煙就安全了很多。
這樣,他們當天就收拾起來分別出發了。
羅含煙男裝與罩面的林一孔向北而去,她頭帶青羅平巾幘,著紫衫、起樑帶、白練袴,用犀爲簪,腰懸長劍作爲防身武器,看起來英姿颯爽。一路之上,總有安祿山派人送於朝庭的俘虜及雜畜、奇禽、異獸、珍玩,這種現象早已成常態,羅含煙見慣不怪。
安祿山就是這樣以他“忠誠無二”的表現獲得了玄宗的最大恩寵,且他在京師尚有部將劉駱谷幫他窺測朝庭內情,朝庭的一切動靜都瞞不了他,雖然他很多時候遠在范陽。
他們曉行夜宿,這日晚住宿虛池驛,林一孔從蛇谷洞中拿的錢財還有很多,他花大
價錢幫羅含煙訂了個最好的上房。羅含煙進入自己的房間,擡眼間在驛館屏風上發現了一首詩,題爲《虛池驛題屏風》:
“出嫁辭鄉國,由來此別難。聖恩愁遠道,行路泣相看。
沙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妾心何所斷,他日望長安。”
落款是宜芳公主。
羅含煙心中一震,如此悽慘的愁思,還有比她更無助的新娘嗎?可以想像在顛簸長路的車中一路悲泣著的宜芳公主到此時心中難以排遣的憂慮。
爲了國家和平,她被要求犧牲個人幸福,從富足繁華的長安去到那黃沙滿地的北方邊塞,與風俗迥然不同、言語不通的異族朝夕相處,度過漫長的一生,即使天生麗質也會被愁腸摧殘得毫無光澤。
尚是花季的小女子,如一隻稚嫩的小白兔般被送去交給未知兇險的命運,自己無力反抗,成爲她根本陌生的政治的犧牲品。她無比悵惘,無比悲痛,好比正在一步步踏入深淵,絕望中沒有人伸出援助之手。
羅含煙的心也悲涼起來,在這個大時代面前,一個柔弱的女子被大力推進了不可測的深淵,她心中無助地吶喊,無人理會,更無人能施救。
這之後的日程,她都是在鬱悶中度過的,對那位從未謀面的公主極度同情。如果能救她該多好!如果能救她該多好!羅含煙心中反覆跳出這個念頭,但她知道這不可能,只能徒呼無奈。
終於到了范陽城,在羅含煙的眼中,范陽很穩固,安祿山以防禦敵寇之名,加固城牆,在范陽城北築了雄武城,裡邊儲藏了很多兵器糧食。
“鬼頭,范陽準備很充分啊,你說,他全是爲了防禦嗎?”羅含煙問林一孔。
“如果要謀反倒是準備充足。”林一孔答。
“我也這樣認爲。”羅含煙眼中有著深深的憂慮。
實際上,安祿山已經對奚與契丹有了幾次小規模的騷擾,目前雖有意攻打他們,但還沒正式實施。羅含煙他們瞭解了一些基本情況後,就在范陽租屋住了下來。
這一段時間,羅含煙經常去安祿山府周圍轉悠,偶爾能看到張嘉利陪著安祿山進進出出,但沒碰到他獨自出來的時候。
她暗自著急。這一天,安祿山帶著侍從出外打獵,其中就有張嘉利與陸安陽,羅含煙悄悄尾隨在後,林一孔又悄悄尾隨羅含煙。羅含煙警告過林一孔,要他不能出現在自己周圍,所以他暗中跟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