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中一陣竊竊私語。李林甫陰狠地瞪了太子一眼,並不甘心,繼續出列說道:“聖人,太子與王忠嗣自小交好,感情甚深,如果未有其事,怎會傳出其事?王忠嗣必然認爲,如果太子即位,定會對他言聽計從,他便權勢大增,直可比擬坐於龍椅之上。他的不安分,從他屢次衝撞聖人就可看出。臣認爲,此事必有些線索。太子與這種人密切交往,本身就是對聖人的不敬。爲了聖人及國家的長遠安全著想,理應換太子,壽王最爲忠厚,是最佳人選。”
太子倏然將冰冷似刀的目光射向李林甫,仇恨之意明顯,李林甫他這是一定要置自己與死地啊。
玄宗不以爲意,擺了擺手:“太子一直深居宮中,在朕的眼皮底下生活了這麼多年,他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性格,朕會不知道嗎?朕不能因爲一個毫無根據的謠言就傷了自己的骨肉。朕意已定,右相無須多說。”
太子已經緩過勁來,立即跨出,來到朝堂中央,向玄宗跪下,磕了幾個響頭,泣不成聲:“謝父皇的信任,兒臣忠於父皇的心萬古不變!”
李林甫臉色陰暗,陰森森的目光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太子,怏怏回列。
“你起來吧。”玄宗向太子擡了擡手。
太子再磕了個頭回列。玄宗眼眸一厲,厲聲道:“王忠嗣阻撓軍計,罪不可赦,處以極刑,擇日行刑,先押入大牢。”
朝堂再次一片寂靜,人人心裡惋惜,但無人敢出來說點什麼。剛剛纔鬆了一口氣的李泌與太子再次揪起了心,揪得很疼,但他們不能說什麼,太子能保住性命,且保住了太子之位已經是萬幸,他們無論如何是保不住王忠嗣的了。
李林甫陰沉的臉有了幾分緩和,怎麼說也是除去了一個心頭大患,算是部分勝利吧。
哥舒翰突然出列跪倒在地:“聖人,王忠嗣是冤枉的,他並未阻撓軍計,只是拒絕了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是董延光因王忠嗣沒有全部聽他的而懷恨在心,且因他未能如期攻下石堡城,就拿王忠嗣來抵擋,給自己找藉口。如因此就殺了王忠嗣,大唐邊境由誰來保?”
董延光立即出列奏道:“聖人,微臣所說全部是實,正是王忠嗣阻撓軍計纔會導致石堡城無功而返。哥舒翰是王忠嗣的部下,他忠於王忠嗣之心可以理解,但不能就此抹殺事實。”
玄宗的目光冷冽地掃向哥舒翰,聲音透著一股威嚴:“哥舒翰,朕體量你對舊主的忠心,但阻撓軍計此事太嚴重,朕不能輕饒,你起來吧。”
哥舒翰不住磕頭:“聖人,你不能聽信一面之辭,王忠嗣真的冤枉啊!”
玄宗不耐煩了,不再理他,直接說:“散朝!”起身退去。
太子和李泌面面相覷,如果哥舒翰也不能救王忠嗣,那他就死定了。
王忠嗣不甘心,追逐著玄宗的腳步而去,一路辯解:“聖人,王忠嗣的確是冤枉的,他從未做過阻撓軍計的事,這是小人對他的陷害。他智勇雙全,正是有他在,大唐的西北
邊境纔會穩固至今啊,如今敵人沒有殺了他,卻讓他死在自己的朝中,這是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啊。王忠嗣如果冤死,誰來保大唐的平安?”
玄宗腳步不停地往內宮走去,邊冷哼一聲:“他做沒做過阻撓軍計的事,三司已經查清楚了,不用你再來替他說話。他還沒那麼重要,難道他死了,我大唐就不能存在了嗎?大唐又不是隻有他一人會打仗,不還有你嗎?”
都進了內宮,太監拼命攔哥舒翰都攔不住,他拼死闖了進去,聲嘶力竭地說:“聖人,王大夫真的冤枉真的冤枉啊!我沒有誇張,沒有了他,大唐江山的確將不穩,微臣雖也打了些勝仗,但那是王大夫耳提面命的結果,我之能力比他差太遠了,他是國之棟樑,萬不可殺啊。”
玄宗邊快步往內宮深處走邊冷笑:“你倒是忠勇可嘉,可惜他不配你這麼力保他,他做的事,朕難道自己看不出來?大唐人才濟濟,難道還缺人不成?死了一個王忠嗣,天塌不下來。”
太監侍衛拼命把哥舒翰往外推,不住地勸:“使君,這裡是內宮,你不能進去,快回去吧,聖人要歇息了。”如果不是看得出玄宗並無罪他之意,侍衛早都對他以武相向了。
哥舒翰拼了命地扒住門柱,手上青筋暴起,眼睛暴突他跪於門檻下,聲淚俱下:“聖人,請你收回成命,他如死了,你以後再後悔都來不及了,人命關天啊。大夫絕對是被冤枉的,他對皇上的忠心,所有與他相處過的人都看得見。臣願用自己的官爵來贖大夫之罪,請皇上將臣貶爲布衣,免了王忠嗣之罪吧!”
他如此激動,如此流淚,玄宗不能不動心了,他轉過了身,憐惜地望著他:“哥舒翰,你對他真是忠心耿耿啊,但王忠嗣並非無罪,證據確鑿。以罷,看在你如此忠勇的分上,王忠嗣免於死罪,貶他爲漢陽太守好了。”
哥舒翰手一鬆,撲於地上,涕淚交流,連連磕頭:“謝主龍恩。”
玄宗轉身而去,哥舒翰被太監及侍衛架了出去。
這一結果已經算是最好的了,太子與李泌都深感慶幸,也爲哥舒翰的義氣所感,欽佩不已。
李林甫氣得要死,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太子沒被搬倒就算了,連王忠嗣都不能弄死,他好不容易纔找到這麼一個機會。以後再想對付王忠嗣,又不知要費多少勁了。
但是王忠嗣身體已被折磨垮了,他脫著遍體的傷痛去赴任,太子、李泌、哥舒翰都到郊外亭子中爲他送行。
見到昔日威風凜凜的將軍,此時被摧殘得不成人樣,個個唏噓不已,哥舒翰忍不住痛哭失聲,嗚咽著說:“大夫,你受苦了。在戰場上,敵人用盡辦法都沒能傷你一根汗毛,如今卻傷在自己人手裡,幾乎沒命。小人勝於敵人啊!如果你當初不那麼執拗就不會受這般苦了。”
王忠嗣心灰意冷,一臉灰敗,他虛弱地說:“我不後悔,我不能爲了自己不顧幾萬人的性命,我的命是命,士卒的命也是命。只是我對朝庭已經完全絕望,一片赤膽忠
心換得如此下場。我也只剩了半條命,今後也就是行屍走肉了。哥舒翰,謝謝你爲我做的,你們各自保重吧,別爲奸人所害。”
聽得衆人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最後,曾經叱吒沙場的將軍拖著傷殘的身體淒涼離去。
這件事給每個人的觸動都很大,李泌心中無限憋悶,回到住處就到羅含煙的臥室中痛哭了一場,男兒淚,心酸無望的淚。
高仙芝被玄宗下令取代夫蒙靈詧做四鎮節度使,被召入朝。他在朝中才發現李泌原來是朝中待詔翰林,極爲驚訝,李泌私下跟他說了隱瞞身份隨同出征的原因,請他不要聲張,他答應了。
玄宗征夫蒙靈詧入朝,他嚇壞了,認爲這下高仙芝一定會報復他。
這天一早,又到了上朝的時候,李泌與高仙芝遇到,正打招呼,高仙芝的目光掃了出去,無意中發現丹鳳門大街上,夫蒙靈詧正溜著邊往前走,眼角瞄著高仙芝與李泌的方向。
高仙芝急忙小步跑至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高仙芝見過中丞,給中丞請安!”
夫蒙靈詧見他跟往常一樣恭敬地跟自己打招呼,更加惶恐,連連回禮不疊:“不敢當!不敢當!某前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高節使,望高節使大人不計小人過,高擡貴手,放過夫蒙靈詧。”
高仙芝笑道:“中丞說哪裡話來,中丞於高某有知遇之恩,沒有中丞的賞識,就沒有高某的今天,高某豈敢忘本。”
夫蒙靈詧越是見他這樣說,心中越是恐懼,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一個人地位低時受了屈辱,當他地位高時,不可能不找回尊嚴。
高仙芝不與他過多糾纏,與李泌一起進了丹鳳門,在廊廡中等待上朝。李泌笑道:“高節使,夫蒙靈詧好像還是對你心有疑慮。”
高仙芝嘴角微勾,“我知道。”眼光掃了一眼夫蒙靈詧,他正在跟程千里、畢思琛、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幾位將軍竊竊私語。
“他以前要斬你,你現在地位比他高,要報復他嗎?”李泌再問。
高仙芝正色道:“李翰林當我是什麼人了?我的精力不會用在內鬥上。”
開始上朝,大家依序向含元殿走去。
晚上散朝後,高仙芝將夫蒙靈詧跟其他一些原先的同僚召集到他在長安的居所,大堂中,他招呼大家坐下來,奉茶。
最緊張的就是夫蒙靈詧,其他人也緊張,他們在想,高仙芝終於要算舊帳了,不知道要怎麼懲罰他們。
程千里、畢思琛等以前都在夫蒙靈詧面前說過高仙芝的壞話,詆譭他,高仙芝因此沒少挨夫蒙靈詧的訓斥跟懲罰。
這些人目前都惴惴不安地偷眼看高仙芝的表情,不敢喝茶,高仙芝說什麼他們都唯唯諾諾。
高仙芝剛開始若無其事,邊喝茶邊跟他們閒聊些軍中之事,臉色和緩。但是大家聊不開,高仙芝不開口就沒人開口,高仙芝說一個話題,其他人就點頭稱是,十分拘謹,高仙芝暗皺眉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