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密王羅真檀面有訕訕之色,他知道竹笛公子就是康茵一直追逐的男人,於是溫言解釋道:“這事本王是做得不怎麼好,不過我在認識義妹時,她正是絕望欲死之際,你該知道她是爲了你?!?
竹笛公子向康茵掃去,她垂下了頭,擰著自己的手指,那時的絕望之情,傷心氾濫成災(zāi)的情景現(xiàn)在還記得,也沒有完全擺脫過這種情緒,現(xiàn)在提起,眼又朦朧,酸澀之意再起。竹笛公子歉疚不已,向護密王興師問罪之意便不那麼堅定了。
護密王輪番看看他們兩人,接著說:“當時無論我如何勸說,她都擺脫不了死志。我想出這個主意,一半是爲了讓她生活有目標,有奔頭,便不會走絕路,另一方面當然也有私心,是在爲自己打算。我如果帶她去見皇上,並將她贈與皇上,皇上必然高興,準我永久待在中原,不再回西域。事實果然朝著我預(yù)測的方向發(fā)展,皇上答允了我的請求,並拜我爲左武衛(wèi)將軍。我認爲義妹如此美麗靈慧,一定能得龍顏大悅,獲得地位權(quán)勢,楊貴妃不就如此嗎?所以我並非害她,也是爲她好。”
“也許我考慮不周全,不過責(zé)任也不全是我的,如果不是你的負心讓義妹如此心灰意冷,不留戀人事,我也不至於爲她想這樣的主意。”羅真檀說得振振有詞。
竹笛公子一時語塞,羅真檀說得有道理,傷害康茵的那個人是自己,不是旁人。
氣氛一時冷場子,羅含煙只是旁觀,從表面看不出悲喜。哥舒翰忽然開口道:“護密王,康茵這件事還算結(jié)局不錯,竹笛公子當著皇上的面討要她,皇上竟也允了,而且也影響不到你,這事就不必再提。只是你在西域待得好好的,朝貢就朝貢吧,爲什麼不想回去了呢?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羅真檀臉色暗了下來,表情晦澀複雜,絡(luò)腮鬍子抖了幾抖,眼神偏向一邊,“西域情況複雜,我們這些小國實在不安全啊。今年大唐授予了突騎施可汗移拔擔(dān)任西突厥十姓可汗,按說是好事,大唐加強了在西域的影響力,我們這些經(jīng)常朝貢的小國也得靠著大國才能生存??墒恰?
他拖長了語調(diào),深遂的眼睛中有著深深的憂慮。
“可是什麼?”竹笛公子按捺不住目光如利刃般看向他,他對西域有著天然的關(guān)心。
羅真檀擡起頭來,眉心擰著,目光有一
抹嚴厲:“可是吐蕃支持劫師國進攻小勃律啊,切斷了小勃律的運輸通道。我們護密國,還有吐火羅等親唐的小國都受到了吐蕃的壓力,護密國內(nèi)部分成兩派,一派認爲應(yīng)投降吐蕃,一派認爲必須投靠大唐?!?
“我知道,無論哪一方都不可行,我們小國夾在大國之間,投靠哪一方,另一方都有可能把我們踩碎了,而吐蕃又允許我們中立。如果只是這一時的難處倒也罷了,關(guān)鍵是這種事情一直存在。大唐與吐蕃一直在拉鋸,爭奪對西域的控制權(quán),現(xiàn)在還有個大食虎視眈眈,大食也幾次派使者跟我交涉,要我投靠他們,我哪方都得罪不起?!?
他垮了雙肩,眉目都是疲倦,“我們前途更加暗淡,處理這一類事情我是心力心力交瘁,國內(nèi)還有吐蕃安插的奸細,我一個不稱他們的心,可能我自身都性命不保。在護密國,哪怕我想遁世出家都不可得,國中現(xiàn)在有了三派,天天糾纏我持他們的觀點,事情會一直糾纏不休。我只能出此下策,出走中原,聖人給我在長安插了一個職位,我便可以清閒度日,護密國中那幾派,由他們爭執(zhí)去吧?!彼H爲心灰意冷。
竹笛公子想到石國不知道受到什麼樣的影響,但他已離開石國,石國有那俱車鼻施父子管理著,他義父一家也已過去幫忙,他自己擔(dān)憂也沒有用,只能往好的想,石國有他們撐著,應(yīng)該安全。
羅含煙偷眼望他,猜得出他心裡的牽掛,不由得又內(nèi)疚起來,如果不是因爲自己,竹笛公子現(xiàn)在就是石國正王了。他付出了江山,那麼康茵跟他的一點小糾葛,自己真不該往心裡去。
康茵則癡迷地望著竹笛公子俊逸的側(cè)顏,不知道他此刻心裡在想什麼。竹笛公子抿了抿脣,有些失望地擡頭對羅真檀說:“其實我原本想託你將康茵帶回康國交給她爺孃的,既然你不再回去,而那麼時局又不靖,倒還是暫住長安比較安全?!?
康茵俏臉生嗔,不依地搖著他胳膊:“你還是想趕我走,我好不容易纔找到你,你竟都不願意跟我多待一刻嗎?”
羅含煙目光落在她握竹笛公子手臂的白皙纖長的手上,片刻便垂下了眸。
竹笛公子眼角的餘光將羅含煙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他伸另一隻手擋掉康茵的手,當著這麼人面,有幾分尷尬地說:“康茵,我保證安置好你就是。”
前面的
話題比較沉悶,羅真檀換了個話題:“哥舒大夫,你這次收回石堡城做得很好啊,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地方,你居然收了回來,了不起!”
哥舒翰喝了口茶,把茶盞捧在手心裡轉(zhuǎn)動著,笑得有幾分苦澀:“什麼了不起,死了數(shù)萬人,得不償失。若不是聖人催逼,其實真該聽王忠嗣的話,等待時機,否則也不用花這麼大代價了?!?
羅真檀笑搖搖頭:“不要那麼悲觀,石堡城的勝利雖然得不嘗失,但做都做了,就得往好的方面想。這次勝利畢竟對吐蕃打擊很大,我們西域小國被吐蕃欺壓,也是樂於看到唐打擊吐蕃的。石堡城改爲神武軍並派兵駐守後,大唐又派兵在赤嶺以西屯田,河西與隴右的力量都得到大大加強。大唐在河隴戰(zhàn)場上有了明顯優(yōu)勢。哥舒大夫真是大唐的頂樑柱啊。”
哥舒翰笑著搖手:“過獎過獎,我只是努力做好本分之內(nèi)的事而已?!?
“對了,哥舒大夫是突厥人吧?”羅真檀問。
哥舒翰瞥他一眼,放下茶盞點了點頭,“沒錯,我是突騎施首領(lǐng)歌舒部落的後裔,由於突騎施變故太多,不穩(wěn)定,不統(tǒng)一,前途不明朗,而大唐不忌胡漢,有才就用,所以我留在大唐發(fā)展。剛纔護密王談到朅師國攻破了小勃律,本來高仙芝萬里行軍,已經(jīng)打通了小勃律之路了,現(xiàn)在又被吐蕃破壞,看來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使高仙芝又有得忙了?!?
護密王笑得含蓄大方,目光露出羨慕:“你我均爲突厥後人,高節(jié)使是高麗人,你們都混得風(fēng)生水起,威武堂堂,而我,成了避難之人。我們護密國所處的位置真是尷尬,護密勒城,在小勃律國都城北五百里。開元七年,護密被大食所侵,護密王那羅延向唐求援,開元中,吐蕃又逼我們附於他。天寶初,前王頡吉里匐終於帶著我們降唐。”
“我們的日子一直這樣,不得消停,實在是累。如果大唐能切實保護西域諸國,我們就乾脆歸屬於唐倒也罷了。偏大唐不能完全保全我們,我們又必須依靠大唐的影響力,真真是難。所以我也乾脆像你們一樣,在唐謀個官職,不回去了?!?
竹笛公子冷冷一笑,眉目深沉,“在唐爲官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朝中奸臣當?shù)溃銢]聽說嗎?很多朝中之臣都被陷害,就連原左相李適之都貶死袁州。命運還得靠自己去改變,依靠別人不可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