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她臉上覆上一層薄薄的憔悴和冰冷，睫毛上還有晶瑩的淚水。“你屠了石國，開遠門外又斬殺了他的國人。我本該按他的心意殺了你替他報仇，然而一方面你是大唐的頂樑柱，我不能做傾覆大唐之事，另一方面，私人方面我也覺得經過徵小勃律相處過一段時間，我們相處得不錯，對你下不了手，但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說起來根源都在大食，如果不是他們壓迫昭武九姓諸粟特國，石國也不會在大唐與大食間發生搖擺，也不會因此滅國，我把大食也視爲仇敵。既然大食這次攻唐，我便要隨你出征，出我心中惡氣。”

高仙芝張著嘴看了她半晌，輕輕說道：“含煙，我很抱歉，攻打石國是李右相之命，他是安西大都護，是我的直接上級。誘捕之法也是他耳提面授，你沒發現這很符合他的一貫作風嗎？雖然我有異議，但他堅持如此，我只好接受。做過之後，心中著實不好受，這些日子我從沒輕鬆過，眼前總是一遍遍重複那些畫面，忘都忘不掉。”

“你是石國王妃，如此也傷害了你。你實在要去與大食相拼，我也不阻攔，但你要明白，我們都有可能回不來。如此也好，戰死沙場，也是一位將領應有的歸宿。現在讓我跟你說說兩方的兵力實情。”

“我真的後悔屠了石國，大唐之屬國皆因此次行動寒了心，倒向了大食。由於屬國的流失，大唐所能徵調的屬國兵力只有東拔汗那跟葛邏祿兩部了，而葛邏祿還是新依附的部落，與唐淵源不深。”

“我們總共召集了三萬人，安西都護府二萬漢軍，拔汗那以及葛邏祿部一萬人。唐兵一人帶二馬輕騎兵，攜帶著馬槊、橫刀、弓箭、長矛、陌刀等武器，要深入七百多裡，才能到怛邏斯城，以牛馬爲主的長行坊負責後勤運輸。”

“大食方面統帥是齊雅德，他帶領四萬人，加上已經被大食控制的阿姆河與錫爾河流域的幾乎所有屬國的兵力十餘萬，總兵力當在十五萬至二十萬之間。大食本屬驍悍的沙漠遊牧民族，極擅打仗，他們戰時五軍並出，特別善於陣戰，而且兵刀犀利，盔甲齊全。大食方面的後勤運輸以駱駝爲主，有皮囊儲水，再加上宗教激勵，是唐軍極大的對手。”

“唐兵很多人召集前都是農民，軍事訓練方面顯然不是很充分，打小國勝任，如此大的硬仗，我不能保證有好的效果。我並不畏戰，但此次戰爭優

劣懸殊，我只有爲國死戰，後果是難想象的。我死倒罷了，這是我的責任。你這麼年輕，又不是出於職責，本不必要，何必要跟去？”

羅含煙垂眸，兩行清淚滑下：“其實活著已是酸苦，與其如此天天煎熬，不如上了戰場，就算死也有價值。我找不到夫君，但想想，樑羽虹一直欽慕他，就算樑羽虹對所有人都狠毒，也不會害死竹笛公子，我應該不必擔心他的。反正竹笛公子已經不想見我，我活著也無趣。”

高仙芝覺得興味索然，石國的事一直壓在他心頭，他也無力勸解羅含煙，於是點了點頭：“好吧，隨你。想去的話明日天亮前到我府上來，你就男裝做我身邊的侍衛吧。不早了，我回房歇息去了，你也請回吧。”

這樣羅含煙隨著高仙芝第二次踏上西去的征程，與第一次打小勃律心情竭然不同，那時有李泌相伴，雖有對竹笛公子的相思，相對來說思想輕鬆。此次卻是說不出的悲壯、悽苦。

高仙芝決定先發制人，帶兵翻過蔥嶺，越過沙漠，經過了三個月的艱苦長途跋涉之後，高仙芝在七月份到達了怛邏斯城下。

高仙芝擬奪取被投靠了大食的石國王子所控制的怛邏斯城，並在此駐兵，然後以逸待勞，截擊來襲的大食人。怛邏斯城內有降大食的石國守軍，他們與唐軍發生了激烈的攻守戰。

攻城之初，城樓上出現一位白衣人，羅含煙一眼認出，那便是石國王子遠恩。他在城樓上氣憤填膺的指著高仙芝大罵，罵他背信棄義、貪婪殘暴，並稱誓要殺了他報家仇國恨。

隨即遠恩看到了羅含煙，早就對她沒有好感，看看唐軍中並沒有見到竹笛公子石景安，遠恩稍微放下了一點心，立即下令放箭，稱射死高仙芝與羅含煙有重賞。

高仙芝抿了抿脣，拉著羅含煙後退至軍中，命令攻城。於是激烈的城防戰開始。此次石國抵抗得非常頑強，遠恩已與唐徹底絕裂，便有了要麼戰，要麼死的決心。

戰爭進行到第四天，唐軍的背後突然出現了大食的大批人馬，一色黑衣蒙面，黑旗，黑壓壓一片，極滲人。領軍人物即黑衣大食頭領齊雅德。

大食人對唐軍以猝不及防的偷襲，唐軍混亂，喊叫聲、廝殺聲一片，兵刃相擊，血光四濺，損失較大。待高仙芝反應過來，立刻穩住陣腳進行反擊，唐軍列陣而出，如牆推進，馬槊齊

揮，而大食方舉著長矛與盾牌。

由於馬槊較長，所以往往大食的長矛還沒碰到唐兵，唐兵的馬槊就已將對方騎兵刺倒，頓時大食方也死傷一片，喊聲連天，於是混戰開始了。

唐軍在武器上最大的優勢除了馬槊之外，還有成熟的弩，唐軍一般使用四種弩，伏遠弩射程三百。

在高仙芝的指揮之下，唐軍靠著步兵的強弓硬弩，佔有很大的優勢，中國騎兵一度完全壓制了大食騎兵，但是由於大食聯軍數量極多，唐軍無法獲勝。

怛邏斯城裡的石國之人沒有動靜，既未出城於唐軍決戰，也未開門放大食人進去，大唐不知他們在做何打算，還是有什麼圈套等著唐軍去鑽。

羅含煙在亂軍中大開殺戒，死於她手下的不知有多少人。自她從九華山出來後，一步步褪去了怯懦柔軟，逐漸變強變膽大，如今又情緒極壞，而且處於戰場之上，於是再無顧忌，任憑情緒宣泄。眼前人影交錯，兵器亂飛，她的鑌鐵刀上下翻飛，長矛削斷，處處紅光，未幾，羅含煙自己都成了血人。最終雙方都損失較大，直戰到黃昏。

混亂的戰場中無人發現，怛邏斯的城門悄然打開，幾匹馬奔出城池，繞向戰場之後，隨後城門關上。

出來的是王子遠恩及其隨從。他們繞到唐軍之後，這裡的葛邏祿也正與大食激烈爭鬥。遠恩與隨從站在一片高崗的大樹之後，突然對葛邏祿部用粟特語喊話：“唐軍中的胡人兄弟聽好了！我是石國王子遠恩，請你們不要再替大唐賣命，他們只會利用你們，稍不稱意就會置你們於死地。”

“我們石國先前是對大唐最忠心的屬國，多次被大唐驅遣爲他們打仗。然而高仙芝依然以無蕃城禮爲由抓去了石國正王夫婦及柘枝城青壯百姓，殺了全城帶不走的老弱病殘，搶奪我們的財物，我冒死才得逃脫。連一向忠勇的石國都落此下場，你們的下場會好過石國嗎？我勸你們不要再被暴唐驅使，如今唐與大食征戰，大唐也處劣勢，一旦失敗，大唐必拿你們出氣，說不定會先滅了你們。趁此機會你們不如與大食一道滅了殘暴的高仙芝，還有一條活路。”

他們反覆喊著這些話，那些新依附的葛邏祿聽得懂粟特語，果然發生了動搖，都覺得遠恩的話很有道理，於是漸漸不肯出力拼命。大食看到了時機，也不再與他們相鬥，專與其他唐軍拼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