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雪在簌簌地下,天地間籠罩著一片憂傷,天冷,人們都儘可能地待在屋中不出來,所以羅含煙能更好地隱藏不被發現。
天漸漸黑了下來,羅含煙在這大戶宅院中一間屋一間屋地找,窗紙上暖暖的燈光與外邊的冰天雪地形成鮮明的對比,羅含煙身體都快凍僵了,似乎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
終於,她在忐忑不安中發現一間廂房沒有點燈,窗戶黑暗一片,而屋中似乎有動靜,她貼上去仔細聽了聽,似是有人喝酒的聲音。
“李林甫,高仙芝,我要殺了你們!”一個熟悉的醇厚清冽的聲音帶著醉意恨恨地說。是竹笛公子!羅含煙的心一陣狂跳。儘管竹笛公子不願意見她,可她還是想能跟談談,不談一下就這樣斷了兩人的關係,羅含煙不甘心。
說來諷刺,還在不久前,是竹笛公子經常在黃山腳下求見她一面而不可得,現在主客異位,輪到羅含煙寒夜中在竹笛公子窗外逡巡了。他們之間不是隔著女人便是隔著國仇家恨,難道他們的關係就只能這樣牽牽扯扯,不能一直甜蜜下去嗎?她的鼻子有些酸意。
羅含煙猶豫地在窗前踱了一步,踏在積雪上的輕微咯吱聲驚動了屋裡的人。
“什麼人?”一聲怒喝之後窗被大力推開,竹笛公子貼在牆邊微微探頭朝外張望。
羅含煙與他視線在空中相撞,不等他來得及反應,羅含煙縱身從窗口躍了進去,她今天一定要跟竹笛公子好好談談。
屋中一片昏暗,只有角落裡爐火紅紅的光在屋中閃爍,暖融融的。
羅含煙回身關上窗戶,面對著竹笛公子忽明忽暗的俊顏。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羅含煙蹙了眉,扭頭看向室內,那牀幾上放著三個酒壺與幾隻酒杯。
“羅含煙,你來做什麼?你不是不想見我嗎?我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呃,別靠近我,小心我殺了你!”竹笛公子噴灑著酒氣的話語帶著邪肆的惡意。
羅含煙的心縮了縮,有些透不過氣來,她深吸一口氣,解下綠綾披袍掛在牆邊的木製衣架上,慢慢走至牀邊,也脫了鞋上了放著牀幾的牀,自顧自倒了一杯酒仰頭灌了下去。
她平常不喝酒,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酒,總覺得辛辣苦澀,趁著咳嗽,把憋著的眼淚光明正大地流了出來。
竹笛公子站在窗邊研究地看著她,羅含煙在他的注視下連喝兩杯,然後就不住地咳,也不知是咳出了眼淚,還是流著淚咳,整張臉悽楚苦悶
之極。
竹笛公子闔了下眸,便也走過去,坐在幾案另一側,靠著牆不住地倒酒、喝酒,兩人在爐火的微光中沉默著,一室酒氣。
羅含煙不喝了,不咳了,就那麼呆呆地看著他,他則視若未見,繼續狂灌自己,最後放酒杯的手已經發軟,酒杯倒在了幾上。
爐火跳躍的房間,充斥著濃烈的酒氣,俊美妖孽的男子靠坐在牆邊,頭靠牆壁,仰頭閉眼,長髮有些散亂,爐火的光亮在他臉上明滅閃動,更彰顯其不羈邪肆的惑人魅力。
羅含煙凝視著他,癡迷慢慢溢滿了眼眸,這是她的夫君,他正在經歷心靈的煎熬,她卻無能爲力。
半晌,竹笛公子睜開了眼睛,伸手又向尚有酒的唯一的酒壺伸去。被一隻纖纖素手按了住。
竹笛公子的視線順著石榴色羅衣袖口往上移去,直看到羅含煙的臉上,橢圓白皙的臉上映著爐火的紅光,瀲灩的眸彷彿兩顆寶石。
“竹笛公子,你喝得太多了,我求你別再喝了,心裡有什麼都說出來吧,會好受些。能哭出來也好,這裡沒別人,就我們夫妻兩人。”羅含煙低低地祈求地說。
竹笛公子反手握住她的手,凝著她迷人的臉龐,脣角笑意漸濃:“你還願意承認我們是夫妻?現在我國破家亡,一無所有,一個亡國之人,你倒願意承認我們是夫妻了?”
羅含煙心痛地搖著頭:“別這樣,我是你的妻子,與你承擔你的痛苦是妻子應盡的義務。我承認前段時間冷落了你,那也是我嫉妒心作祟,畢竟是我愛著你,不願意看到你跟別的女人親密。對不起,我道歉好嗎?別生我的氣。”
竹笛公子丟了她的手,扭頭望向窗子的方向,外邊的雪色映得窗紙發白,完美的側臉在爐火明滅中更顯得精緻萬分。
羅含煙心虛地輕輕拽了拽他的素羅衣的袖口,“竹笛公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竹笛公子收回胳膊,置於腿上,聲音冰冷無情:“你我是敵國之人,我無緣與你作夫妻,你回去吧。”
羅含煙心中大慟,顫聲說:“不要這麼絕情,我何曾於你敵對過?你不要把我當成發泄目標好嗎?”
竹笛公子倏然轉回頭來,狠狠地握住她的胳膊,冷魅的眸帶著邪惡的蠱惑,懾人心魄。“那麼我問你,你是否願意助我殺了高仙芝?”
羅含煙一時失語,凝著他的臉,半晌方說:“我查過,高仙芝是接受了李林甫的命令,屠城是李林甫的主意
。”
竹笛公子不依不饒:“可高仙芝聽從了他的命令,是他背信棄義,抓獲了已經投降的石王,並下令屠城!想想丹鳳大街上被綁縛走過的石國之人,他們不該以這種形象出現在大唐長安的丹鳳大街上!我再問你一遍,你是否願意助我殺了高仙芝與李林甫?”
羅含煙只是瞪著一雙委屈的大眼睛,不發一言。竹笛公子握緊了她的胳膊,發狠地晃了晃:“是否願意?回答我!”
羅含煙擰起秀眉,低低地說:“你握疼了我!”
竹笛公子面上微微陰鷙了,手上勁力並未放鬆,卻加重了語氣:“回答我,是否願意?”
羅含煙心亂如麻,無法回答。
竹笛公子緩緩鬆了手,意味深長一笑:“不願意是嗎?我就知道。那你還來找我作什麼?”
他又靠上牆去,意興闌珊,頹喪之意爬滿眼眸。再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置於幾上,他頭靠牆壁閉目輕語:“其實你對我的情感遠不及我對你的,我曾拋了整個石國來追隨你,以至於釀下如今的慘事。如果我不走,或許我沒有能力挽回石國滅亡的命運,但至少我可以與石國共存亡,而現在,我卻娶了敵國之女,在敵國茍且偷生。而你,竟都不肯爲我殺一個石國的仇人,你我的感情,根本不在一個水平。你走吧,我們夫妻緣已盡。”
他睜開眼睛瞟了羅含煙一眼,眸中盡是苦澀:“其實本該是無緣,是我太強求,強求你跟了我,結果傷人傷己。走吧,再不走,我們之間便不僅僅是路人,我會先從殺你開始。”他的語音一如既往的優雅低沉,卻透著濃濃的寒意,讓羅含菸嘴脣都失去了血色。
羅含煙的脣顫抖著,想說話,咽喉被堵住了,她的淚珠一串串地落下來,在爐火的跳躍的紅光中,那些淚珠一閃一閃的,璀璨如地溝中的寶石。她的委屈看在竹笛公子眼裡,他微瞇的深幽的黑眸,深吸了口氣,本就血肉模糊的心依然止不住刺痛了一下。
很想伸手去替她拭淚,可想到被滅掉的石國,他硬是制止了自己的衝動,僵硬地扭過頭去,視線定格在被外邊積雪映白的窗紙上。
“可不可以,”羅含煙哆嗦著擠出一句話。
“嗯?”竹笛公子轉回頭來,詢問地望著她。
“可不可以等高仙芝上過朝堂之後再做決定?我想看看皇上對此事的看法。”羅含煙艱難地吐出了這句話,她不想殺高仙芝,也不想讓竹笛公子把自己推出他的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