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泌的懷抱中,羅含煙漸漸安定了下來,李泌總是能給人以安定的力量。可是到了這時,她也才發現,自己跟李泌過分接近。望著他寬厚的肩上錦衣溼了一大片,她赧然地推開他,一手支著額頭低聲說:“我有些頭疼。”
李泌眼底有微瀾閃過,伸手拂了下她的發,點點頭:“好,你先睡會兒,我不讓人打攪你。”
羅含煙就在李泌的府上住了下來,主要是她不知該去哪裡,又不好回家,沒法跟家裡人交待。而李泌待她真心不錯,處處照顧著她,將她嚴密地保護了起來。她懶得思索,懶得籌劃未來。她沒有再那麼憂傷了,當然也開心不起來,就那麼淡淡的。
有時,竹笛公子那風姿翩翩的身影總會不經意地闖入她的腦海,她會煩躁地搖搖頭,將他搖開,看來,想忘掉一個人真的很難,他早已在她的心底紮根。
有時,羅含煙也會在心裡回憶他們交往的每一個片段,總覺得他有時似有情,有時若無意,拿不透他的心思。她自己也總情不自禁地幫他找藉口,每當這個時候,羅含煙都罵自己沒出息。
這時她就會想起那個飾有珠串的黑錦尖頂渾脫帽的美貌胡姬,身著翠綠窄袖緊身翻領長袍,翠綠袍下是長褲,黑色軟底短靴,秀美俏麗,瀟灑活潑,她在令人目眩的旋轉中飄帶飛揚,勾人魂魄,美得令人嫉妒。
他們應該認識,甚至相熟,而竹笛公子從來沒跟自己說過,他總是瞞著自己很多事情,每次都是一件事已經敗落之時才告訴自己,他究竟是何居心?這種心思壓抑著她,挫折感久久無法擺脫。
李泌精神煥發,一改前些時的消沉壓抑,臉上有了明朗了笑容。他畢竟前進了一大步,只要羅含煙肯在他這裡住下來,肯將心向他敞開,他就還有希望。
這一個冬夜,李泌端了兩盞茶來到羅含煙的房間,他已經叫人將她房中的火爐燒得紅紅火火的了,屋中點著兩根紅燭,羅曼錦帳,錦褥軟椅,室內瀰漫著淡淡的蘇合香味很溫馨而溫暖的冬夜。
羅含煙梳洗後沒有睡,著紅羅裙衣,大紫綾半臂,烏髮梳了個反綰髻,只是斜倚在薰籠上隨便翻著書。這是她向李泌借來的他的詩集,比如《詠方圓動靜》:“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羅含煙很佩服他的才氣。
李泌進來,“
含煙,剛煎好的陽羨茶,給你送來一盞。此茶湯清、芳香、味醇,很好喝。”說著就一陣茶香襲來。羅含煙把書放下,從熏籠上坐起,笑請他坐,未免客氣兩句:“李郎,我今失意,倒是連累了你,天天住在這裡擾你清靜。”
李泌將茶放了一杯在她的熏籠前的幾案上,然後自己端了一杯坐於黃梨木椅中,彈了彈黑緣白袍,笑答:“求之不得,但能得你一生擾我,便是我的福分了。”說時,清凜的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目光深沉,別有蘊意。
他才梳洗過,未著襆頭,烏髮用一個銀簪冠束於頭頂,分外瀟灑。
羅含煙感覺到別樣的氣氛,遂別開目光轉移話題,她黑眸掃視一週,問道:“李郎,這一段時間來,府上沒見到你的阿爺阿孃?”
“呃,這是我的別府,我阿爺阿孃另居別處,我時常去看他們。所以這裡很清靜,你儘管放心地住,歡迎打擾。”他再次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話語中總是含著些曖昧。
羅含煙赧然地垂下視線,白皙的臉頰上有片酡紅,手捻著裙帶。桌上的茶冒著薄薄淡淡的霧氣,紅燭的火焰時不時地跳動著,燭焰下羅含煙清麗的面容別有一種惑人的魅力。屋中瀰漫著的清淡的蘇合香與茶香勾勒出一份安詳的寧靜,李泌心中祝願著,此情此景如能無限延長,延至一生,該有多好,他願用心守護這樣一份寧靜。
羅含煙的話打斷了他的綺思:“李郎,你似乎與太子的關係很好啊?”
“啊?哦,我從小就伴太子讀書,跟他一直談得來,很要好。有時我出遊學道,每次回到長安,都會與太子交談,不管是關於修道,還是時事,我們都會交換看法。今日我與太子去酒肆飲酒,也是談論一些近事,比如最近米國王被朝庭封爲恭順王的事,正好遇見了你。”
“米國是在哪裡?”羅含煙問。
李泌端起茶來喝了幾口,氤氳的水汽讓他的面象有了些虛幻的感覺,羅含煙感覺他的面容凝重起來。
“此爲西域十個小國之一,其王均以昭武爲姓,多爲粟特人。主要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亦稱爲昭武九姓。他們主要以經商爲主,將中原地區的絲綢與其它地區的商品進行交換貿易,他們經常會向我大唐納貢,並尊大唐天子爲共主。”
一談起這個話題,
李泌的情緒漸趨激動。
“皇上及朝臣均以爲大唐繁盛,天下太平,實則有不少危機,今日我就跟皇太子討論此事。米國來朝貢,不僅僅是爲了被封爲恭順王而已,而在於他們現在面臨著很大的生存危機。西面有個強國叫大食,唐高宗永徽二年,大食帝國消滅了薩珊王朝,曾派使者來到長安。可是此後,大食勢力繼續東進,整個帕米兒高原基本成爲他們的勢力範圍。”
“西域地區的很多小國都受到了嚴重威脅,這些小國本是大唐的屬國。比如康國,通天元年,武后封其大首領篤娑鉢提爲康國王,然後於十六年後,大食破其城國,國王烏勒伽投降並締結條約。開元七年,康國再上表請大唐助其反抗大食。今年,朝庭封其子康國王咄曷爲欽化王。”
“試問康國想要的僅是這個欽化王之名嗎?他們要求大唐助其反抗大食卻並未得到答覆。”他的情緒有些激動。羅含煙靜靜地端起茶來喝。
“比如米國,貞觀十六年爲西突厥所破,永徽五年爲大食所破,顯慶三年,大唐以其地爲南謐州,授其君昭武開拙爲刺史,開元六年,二次遣使來唐的米國王當即片治肯特領主迪瓦什蒂奇,於四年後被大食人所俘,後即被殺。又九年後,康國王烏勒伽請唐封其子默啜爲米國王,今年,朝庭封米國王爲恭順王。顯然,米國要的不是這個恭順王之名,而是要大唐助其討伐大食。”
“同樣的情況還有曹國,四年前及二十二年前都不得不屈服於大食人。還有石國人,也曾被大食入侵,開元二十七年,莫賀咄吐屯助唐擒突騎施可汗吐火仙,封爲順義王,然後四年前被大食入侵。”
“其它就不詳述了。這些都是大唐的屬國,他們的安全受到嚴重影響,迫切需要得到大唐的保護,然而聖上卻以爲天下承平,只對來貢之國封王以示禮遇,越來越溺於享樂,寵幸奸臣,任由奸相排擠有能力之士。容我直言,當今聖上與開元年間積極進取的聖上完全變成了兩個人。”
“如果朝庭再不作爲,磧西爲大食所奪,大唐將直接面臨與大食的爭戰,通商之絲路將被阻塞,經濟也將受到很大的影響。最主要的是,大唐本土都將岌岌可危。皇上不僅沒有危機感,反倒好大喜功,以爲自己的豐功偉績已經超越了歷代帝王,從而在今年改年爲載。”他的精眸劃過一絲寒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