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水昌坊,這裡很多茶肆,店鋪很多,生意興隆。個個雕檐畫棟,碧綠欄桿,窗牖高懸,賓朋滿座,熱鬧非凡。
其中一家有著華麗的綵樓歡門,上面裝點著花鳥飾物,檐下垂掛流蘇,最爲熱鬧,張嘉利帶二人進去,一進門就是撲鼻的茶香跟歡歌笑語。
茶肆佈置清雅,器皿上乘,光芒閃閃,桌椅簡潔乾淨,桌上插著百合花,四周牆上掛著名人字畫,竈頭上供著陸羽的陶瓷像,熱氣騰騰地煮著好幾壺熱水。
此茶肆有秀木扶疏的庭院,還有很多隔間。他們被引上了二樓。
羅含煙站在一首詩下面看:“野泉煙火白雲間,坐飲香茶愛此山。巖下維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從上邊的落款看是靈一禪師寫的,名爲《元居士青山潭飲茶》。
正在讚歎,此時小二招呼他們落座,問他們點什麼茶,張嘉利沉吟了一下,探身問陸安明道:“霍山黃茶如何?”
陸安陽抱拳笑道:“甚好!”
“小二,上霍山黃茶。”張嘉利仰頭答,“另外給我們出去買三碗蕭家餛飩來,再點幾道菜。”他點了幾樣菜後,小二離開,不一會兒,茶就端了上來,給每人斟上,他們慢慢品茶閒聊。稍後又端來數碟看菜。
張嘉利一手端著精巧的白瓷茶杯,一手優雅地用杯蓋輕輕拂開飄浮的茶葉,慢慢啜飲,時不時地講些奇聞逸事,雲淡風清的樣子與陸安陽謹慎小心沉默寡言的拘謹形成鮮明的對比。
客人很多,還有些人在臺上趕趁,吹拉彈唱,有吹蕭的、彈阮的、唱小曲的,散耍的,絲竹之聲極爲優美,表演精彩。
羅含煙從不知道生活還可以這樣過,實在是大開眼界,實窺長安繁華之一斑。
他們邊品茶,邊欣賞表演邊也閒聊一些奇事見聞。菜也漸漸上來,不一會兒,他們要的蕭家餛飩也端了上來。羅含煙品嚐之下,那餛飩果然可口異常。
她擡眼間,環目四顧,恰恰看見另一桌食客,有一儒衣公子憑欄獨飲,意甚蕭索,正是李泌。他即使坐在那裡
也顯得神清骨秀,氣宇軒昂,那斯文恬淡的派頭,就像出身名門望族的貴公子。實際上,李泌確實是貴公子。
又看見他了,這次可不能讓他錯過,羅含煙兩眼放光,興奮地對張嘉利指向李泌道:“張大人,李泌公子在那邊,我們把他喊了來同吃吧。”
張嘉利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正好李泌也望過來,兩人同時站起來打招呼,張嘉利將他招引了過來。
張嘉利向李泌引見陸安陽跟羅含煙,聽到說眼前的清俊少年竟然是羅含煙,李泌以手撫額,笑道:“啊,原來是你!我說呢,今日在街上是你喊我吧?我一面之下似覺眼熟,又沒想起來,因而錯過。羅姑娘,你爲什麼要男裝?”他撩衣坐了下來。
羅含煙乾笑了下垂下頭,張嘉利幫她把大致情況講了一遍。李泌目光落向陸安陽,眸中不明情緒。陸安陽卻好像沒有明顯的喜色,只是淡然向他打了聲招呼。
羅含煙則顯然興奮得多,她雙手交叉撐著下巴兩眼放光地問:“李公子,是朝庭召你進京吧?你現在官居何職?”
李泌苦笑著搖了搖頭,昂起頭來,雙目微闔,吟詩一首:“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不然絕粒昇天衢,不然鳴珂遊帝都。焉能不貴復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氣志是良圖。請君看取百年事,業就扁舟泛五湖。”
羅含煙拍手讚道:“好詩,李公子果然年少聰穎,胸有大志。不過你好像心中悶悶不樂,此詩中有哀怨之意啊?”
陸安陽發現羅含煙與李泌很熟絡,隨即噙著的笑意有些淡。
張嘉利回頭勾手招小二來加菜,轉身之際,嘴角微微勾起:“李公子此詩叫《長歌行》,早已經在士代夫之間流傳開了。”
李泌喟然長嘆:“作此詩時,我尚在張丞相被貶爲荊州長史時在郡中居住。如今五年過去了,張丞相已然仙逝,追斯其人,真叫人難過。”
羅含煙問:“張丞相是張九齡吧?怎麼突然提起他來了?”
“張公知我,惜我,當初我作此詩,
在外大受追捧,張公卻私下裡勸誡我道:‘過早就得到美名,必然會遇到坎坷、折磨。應該善自韜晦,這才能盡善盡美。藏器於身,這是古人所重視的,況且你還是個孩童呢?以後作詩,應該注重欣賞風景,歌詠古代賢士,千萬不要宣揚自己,惹禍燒身。’他的教誨深深提醒了我,真是我的良師益友。我已聽從了他的教誨,可是他老人家卻不能再教導於我。”
“而今朝庭重用李林甫爲相,自張公罷相後他就獨攬朝政,此人口蜜腹劍,會機變,善鑽營,專政自恣,杜絕言路,專一與衆宦官、妃嬪拉交情,以揣摩皇上聖意。朝庭有此人掌握重權,今後必定出事。憂心及此,我就思念張丞相不能自已。這種情況下,我怎能去見皇上?”他說的十分沉痛,不知不覺落下淚來。
菜已點好,張嘉利勸慰道:“朝庭的事,你我怎能管那麼多?李公子幼年早慧,皇上就曾對你十分欣賞,只要你能待在皇上身邊,時常勸諫於他,也好過在朝庭之外哀嘆而無所作爲。”
他說的有道理,李泌面色稍寬。陸安陽則埋頭喝茶,不發一言。羅含煙所交往的人,明顯各個比他出色,他心裡五味雜陳。
羅含煙卻對李泌幼年早慧得皇上欣賞的事很感興趣,極力要求張嘉利講講。
張嘉利說道:“李公子七歲那年,皇上命人將他抱到身邊來,並令其以‘方圓動靜’爲命題賦詩,李公子問道:‘我很想知道它的樣子。’張說應聲說道:‘方如棋局,圓如棋子。動如棋主,靜如棋死。’並引導他道:‘你可以意虛作,不必更實道出棋字來。’李公子頷首笑道:‘隨意而作,這就比較容易了。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皇上極爲歡喜,命人抱李公子至忠王院一連住了兩個多月才放他回家。並揚言:此兒乃國家之重器,日後必有大成。”
羅含煙崇拜地望向李泌:“哇,真是神童啊!”
李泌淡然一笑:“算不得什麼,大丈夫當做大事業才成。我本有匡世濟時之志,可如今朝庭的現狀,真讓人灰心。”他搖搖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