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含煙全身發(fā)麻,身上一陣陣的寒氣侵襲。她明白了,這就是竹笛公子冒死都要進皇宮面見皇上,並要求大唐出兵進擊大食的原因了,原來他迫切想爲父報仇。
她不想再說話了,竹笛公子身上有太多悲慘的故事,她還能說什麼呢?玄宗又不想出兵,面對著強大的大食,竹笛公子個人的力量是多麼脆弱,他註定是報不了仇的,也註定他的人生將在陰影籠罩中度過。羅含煙極爲同情他。
兩人在沉默中坐著,各自低著頭想著心事,明麗的日光靜靜地投影到他們身上,初秋的天氣,又有風(fēng),並不炎熱。但身下的沙子還是有些燙,周圍的沙丘一遍遍唱著或低沉或高亢的歌謠,細膩的沙塵被風(fēng)吹起,在他們身前身後張揚,並散落於他們的肩背上。
過了片刻,竹笛公子從沉思中醒轉(zhuǎn),擡頭拉過她的手,輕聲問道:“含煙,我的人生中唯一的亮色,似乎只有遇到了你。我深切地希望你能與我並肩度過後半生,這樣我的人生纔會不那麼孤單。”
羅含煙雖然深深的同情他的身世,但與他之間的感情經(jīng)歷過一些分分合合,再加上後來出現(xiàn)的康茵,還有與李泌共進退生活了大半年後感情劇增,此時已傾向於李泌了。而且他的突厥血統(tǒng)似乎又加大了一些他們的距離。
“原來你是有突厥血統(tǒng)的。”羅含煙輕輕抽出手來,看著他有些陌生地說。這樣一說透,羅含煙就能從他的臉上找到些有別於漢人的特徵了。
“可是,石國人不都是粟特人嗎?你阿爺怎麼會是突厥人呢?”羅含煙忽然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竹笛公子看不透情緒的幽深的眸鎖定她,認真地點點頭:“不錯,石國大多是粟特人,但也有少量突厥人。含煙,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是突厥人?”
羅含煙搖了搖頭,目光有些困惑:“這倒沒有,就是太意外。其實長安不是也有非常多的胡人嗎?胡漢雜居一起生活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我並不在意誰是什麼人,只要相處得來便好。只是一直以來認定了你是漢人,突然間說你不是,我有些難以接受。本來這也沒什麼?可你爲什麼要隱瞞?早說出來不是很好嗎?”
這是她的不滿之處。竹笛公子給她的感覺是深不可測,每隔一斷時間,他就會以一個新的身份出現(xiàn)在她面前,每每令她震驚
,再慢慢適應(yīng),這算什麼?雖然同情他的遭遇,但對他不能對自己敞開胸懷還是心有不滿。
竹笛公子忍耐地解釋:“含煙,因爲我太特殊,我怕一下子說出來驚跑了你,說到底,還是我太在意你了,不然,我又爲什麼瞻前顧後?”
說得雖然有道理,羅含煙心中還是很不痛快,她突然間感覺到竹笛公子變得陌生了,不再像那個她感覺親密的人。更重要的是,李泌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經(jīng)越來越重。
羅含煙垂下了頭,手下意識地一把一把地抓沙子再撒開,讓風(fēng)把它們吹走。“你跟康茵倒真是一對,在相同的環(huán)境中長大,又都……”她還想說點什麼,咽喉堵了住,說不下去了,胸中有說不出的委屈。
竹笛公子扳過她的雙肩,讓她正對著自己的臉,迫切地說:“你看你又提康茵,不管我跟她是不是在同一個環(huán)境中長大,她是她,我是我,我愛上的人是你。你還怪我早不告訴你,就現(xiàn)在告訴,你都這樣,我們已經(jīng)很熟悉了,你也瞭解了我的爲人,這都還不能諒解我。如果我在你對我一無所感的情況下說這些,你還能跟我在一起嗎?這正是我擔(dān)心的。含煙,說到底你還是對我不是漢人很失望是嗎?”
含煙擡起頭來看他,對上那雙寶石般明亮的熱切的眸子,她心裡有種挫敗感,也許自己真的無意識中希望他是漢人?如果不是,她就感覺到兩人之間隔著一層什麼,似乎心靈無法接近了。
見她不答,竹笛公子毫不掩飾他深深的失望:“含煙,我是什麼血統(tǒng)重要嗎?不管我是漢人也好,突厥人也好,粟特人也好,哪怕我是波斯人,大秦人,這都只是背景,我還是我,我並沒有因這些背景而發(fā)生改變,我還是你所熟悉的那個竹笛公子。咱們一起相處了這麼久,有悲有喜,有笑有嗔,這都是關(guān)於你和我的,而不是關(guān)於你跟突厥人的,分清這一點好嗎?”羅含煙不答,只是怔怔地望著她。
他急了,搖了她幾下:“你說話呀!”然後突然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喃喃地說:“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想讓你因我而幸福,我並不因自己不是漢人而要改變你什麼,你爲什麼盯著我的血統(tǒng)不放啊。”
羅含煙輕輕推開他,垂眸望地,表情肅穆,想了那麼一刻才擡頭笑了笑,她的笑容有些僵硬:“竹笛公子,我
沒有盯住你的血統(tǒng)不放,剛纔只是腦子有些短路,一時難以接受突然改變的身份。此後咱們還是朋友,跟以前一樣。不過你不要誤會,我並沒有跟你訂下婚姻關(guān)係。除了康茵的事外,李泌一直對我真誠有加,有大半年的時間我都跟他共進退,已經(jīng)有了更近一步的感情交流,他也一直在要求我嫁給他。我還沒有想清楚,也許我跟他會比較合適。你有康茵,別辜負她,那女孩子對你很癡情,還曾向我打聽你的下落呢。”
她站了起來,往沙山下走去。羅含煙的聲音折磨著竹笛公子的神經(jīng),他怔怔地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他們的關(guān)係一直起起伏伏,一度準備結(jié)婚了,最終又關(guān)係疏遠,似乎現(xiàn)在他們心的關(guān)係更遠了,雖然人在他身邊,卻已經(jīng)遠沒有了過去對他的依戀,難道他對她已經(jīng)失去吸引力了嗎?難道她已經(jīng)對李泌情根深種?那麼她還跟著自己遠赴西域作什麼?僅僅是爲了逃避通緝?竹笛公子心中千迴百轉(zhuǎn),不知怎麼辦纔好。
他們默默地騎馬往回走,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漠戈壁,烈日當(dāng)空,荒涼滿地,兩個心不在焉的人也沒有細看路徑,在廣闊的天地間信馬由繮,一路走去,陽光下偶有胡楊林在張顯著頑強的生命力。
不知走了多久,還沒到達目的地,眼前一眼望不到邊的荒漠似乎波濤起伏,在一片刺眼的明亮中,眼前的景物竟似有些模糊,幻像般在眼前晃動。遠處天地相接的地方有些奇異的景象,時不時地發(fā)生著變幻,又像是在移動。
羅含煙忽然發(fā)現(xiàn)前方不遠有亭臺樓閣,一個忽隱忽現(xiàn)的城市中有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城市輪廓不甚清晰,它們在陽光下變幻著各種色彩。羅含煙想到,這裡離玉門關(guān)不遠,玉門關(guān)一向商隊絡(luò)繹不絕,使者往來,一派繁榮景象。沒想到玉門關(guān)的附近也有這麼大的一個繁榮城市,既然路過,不如去看看,領(lǐng)略一下當(dāng)?shù)氐娘L(fēng)情。她於是拍馬向那城市跑去。
竹笛公子正在心事重重中,偶然發(fā)現(xiàn)羅含煙已經(jīng)打馬跑遠,心中一急,也催馬追了上去,要把她追回來。
那美麗繁榮的城市似乎總在前方陽光下變幻著,羅含煙跑了很久也沒見距離縮短,她已經(jīng)氣喘吁吁。背後竹笛公子終於跟了上來,在後邊大喊:“含煙,你要到哪裡去?在這大漠戈壁之中不要到處亂跑,很危險!”
(本章完)